看到有人说：民国文人的脸，比较喜欢两个人的，一张是胡适的的脸，一张是沈从文的脸。

非常同感。

胡适的脸，从小到老一直都很好看，书生和君子的清俊儒雅，说他再合适不过。沈从文的脸，则有个蜕变的过程。我记得他年少时的一张照片，短发竖起，颧骨下收，眼神尤其冷峻突兀，似乎有很重的心思和狠劲，让看的人觉得他是不开心的。再看他结婚后的那些照片，那种来自湘西乡村少年的野性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戴着略滑稽的圆眼镜，对着镜头恬静地微笑，俨然是个书生了；再到老，白发疏朗，脸型椭圆，笑容带着历经沧桑后的安静。从少年的冷峻到成年的温润再到晚年的慈祥，脸的变化上能看出世事留下的痕迹。

写作对于作家来说，会起到保护的作用。有些经历，人倘若直接面对它，与它“肉搏”，会受到伤害。但幸好有文字，像是一层保护层，既可以从动荡不安的生活中吸纳养分转换成文字，又可以从容地沉浸其中而不受损伤。我想沈从文的脸从冷峻到温润，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找到适合他表达的媒介，早期是小说，后期是考古著作，那种淤积在内心中的美丑善恶混杂之事，都可以透过文字徐徐释放出来，使他的脸幸免于难。

有熟人对我说，他很怕看到一些中年女人的脸。为什么？因为她们开始滥用她们的人生经验了，她们将经历发展成为不相信，不合作，不高兴，不宽柔。她们鄙夷的眼神和挑剔的嘴角，时刻都在告诉别人，她们已经看透一切，否定一切，世上的一切都亏欠了她们。这个我也很有同感，我也怕看到这样的面孔，什么都不相信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也曾经看见西方媒体分析哪个中国女艺人最漂亮，答案是章子怡。至于巩俐，“她当然也很漂亮，但是她老了，out of  time”——巩俐老了，连一向猜不准东方人年龄的老外都看出来了，可是细想一下，她的脸既不松弛也没有皱纹，紧致平滑如初，眉目美丽如画，可是她又老得那么不容置疑。

因为在巩俐的脸上，你能轻而易举看到苦涩，看到失望、不甘和无奈，有人说自从跟张艺谋分手后，她脸上就日复一日地加重了这种“苍凉感”，早在两人分手时拍《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时，在那些毫不留情的特写镜头中，你就很难分清是剧中人小金宝在苍凉，还是巩俐本人在苍凉？在成为养尊处优的商人妇后，她也并没有成为一个幸福女人，反而一天天更加苍凉下去，任谁都看得出来，不管是婚姻里还是离婚后的她，都难说幸福。而相比她神秘的婚姻，她的事业更加不如意，闯荡好莱坞那会儿，除了花边新闻，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至于孙周导演跟她的那一段合作，感觉更是给她帮了个倒忙。一路蹉跎，岁月不饶人，“苍凉的脸”几乎发展为巩俐的标配了——《归来》中，她演老年痴呆女主；《三打白骨精》中，她演的是白骨夫人，总之都是能够凸显悲剧性的人物，她是否打算顺势而为，干脆向苍凉肃杀的戏路发展了？

话说回来，适度的苍凉感，也会使人变得更有底蕴，甚至因此而比年轻时好看了，但那大多是适用于男人的吧？身边很多中年人的脸不好看的原因，不是因为年龄和皱纹，而是因为脸上积累的疲倦，怨气和戾气……活着终究不是件容易的事。生活呈现给每个人的都是如此，但每个人选择面对这个世界的角度却是不一样的，仅此而已。我有时想，一个人到中年却看上去仍然很舒服的人，一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而这个不一样，通常是非常值得学习的，或者造化不够，学也学不来。

人的脸就是一座痕迹收藏博物馆，任何经历都会在上面留下痕迹，而所有的痕迹都不会消失，都会留下特定的暗号可供辨认。木心先生当年在纽约，对来听他的“文学课”的学生这样说：希望你们多读一些好书，这样诸位即便与我分开后，仍能目光如炬。——人最先老去的就是眼睛，有些人即使年纪很大，眼睛还是不混浊，仍然有光泽，所以永远不会显得难看。加油吧，为了到老都能够“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