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沈昌文先生八十五岁了。年初他与白大夫去美国探望女儿,其实也不是“探望”,而是女儿沈双将他们接到美国,静静地住上两个月。临行前我们为其饯行,显然沈公对“静静”不感兴趣,还没走就算计着何日归来。沈双说:“你们别再招惹他,这几天他一直动摇,弄不好就不肯去了。”
五月初沈公从美国回来,一到家就四处发邮件宣布:“我回来了,明天去看你们。”于是每天早晨,他照样背着一个大书包,到三联转一圈,到海豚转一圈,风一样来,风一样去。那情景听起来有些夸张,但老先生就是这样生活。
前天早晨,我拦住沈公,问他是否看到我在邮件中,我给他留的两个“作业”:一是请他为拙著《一个人的出版史》写一篇序言;再一是我希望为他出版一本《沈昌文书信集》。沈公说:“看到了,序言没有问题;至于我的集子,还是等若干年后,为我出版一本‘遗作’,让沈双为我编辑。”我说:“沈公啊,别混说了,上海书展等您的新书呢!况且今年又是您的八十五大寿!”
此时,我的思绪飞跃到二十年前。那是在一九九六年一月三日,新年刚上班,就接到沈公一封颇为正式的来信,他写道:“亲爱的朋友:我已尊示退休。为便于交接,经商定,《读书》杂志至一九九六年第四期止,仍由我担任执行主编;第五期起,我即不复主持《读书》编务。”以下是一大段回顾文字。信件最后一段写道:“我退休以后,还将以各种可能的形式,服务文化,服务学术。希望海内外各位朋友仍然时赐教言,提示意见,为本人提供为中国开放、改革继续效力之机会。”同年四月十五日,又收到沈公寄来的《读书》第四期签字本,这是他编辑的最后一本《读书》,其中还附有一张纸条:“亲爱的朋友:这是我编的《读书》最后一期,也许也是我期刊编辑生涯中所做的最后一个不像样的工作。谨此签名奉赠,以为纪念!本期内容,与过去相比,并无任何特殊之处。《读书》之更加值得阅读和值得关注,当在未来。所以签名相赠,只是敝帚自珍,如斯而已。第五期以后对尊处的赠阅,当由《读书》编辑部继续履行。敬请释念。”
那一年五月,沈公也被安排去美国探亲,试图跳出凡世的纷争与烦恼,到那个陌生而诱人的国度中,静静地休息一段时间。可是此时年仅六十五岁的沈公,对于“静静”更不感兴趣了。当时他与辽宁教育出版社合作正在兴头上,一年之中,给我写了三十多封信,还有许多传真件。他试图在退休后启动许多项目,包括《万象》杂志、“新世纪万有文库”和“万象书坊”等。回忆起来,六十五岁的沈公时而焦虑,时而抑郁;远不及八十五岁的沈公心平气和。记得一九九六年初,他知道即将离开《读书》杂志,极力忙着创办《万象》,领着我们见了很多人物。但是到美国后,沈公好像抑郁了,他在七月二十四日,从美国来信中即写道:“关于《万象》,我眼下已经心灰意冷,什么也不想做,所以《万象》也可以放下为好。”不过回国后,他又突然情绪高涨,不断向陆灏面授机宜,全力投身于《万象》创刊的思想构建。尤其是策划“新世纪万有文库”,他几乎是不惜老本,拼命工作。
正是以一九九六年为转折,辽教社有了新的起点,有了后来的品牌。记得这一年,我在《光明日报》上做广告,提出“为建立书香社会而奠基”。其实我心里清楚,如果当时沈公跟随“静静”而去,如果没有沈公的加盟和那番折腾,哪会有那么多好书面市呢!(深圳商报2015年6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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