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兮……来兮……来兮……我欲乘风飞去
归兮……归兮……归兮……我心难舍子衿
无…忌…,你会等我回来么?会等我从秦国回来么?
等娃娃找到了姓赢的人,完成了阿娘的任务,就嫁给你好么?
还有那个女人,
杀了那个女人,就再也没人知道我是战儿,就再没人叫我杀你!
我只是你的娃娃,是那只野猴子娃娃!
《卢令》弹过之后,已过三更了,无忌该回府了吧。
娃娃唱着欲去还留的愁虑,一弹又是半休,而那个‘她’也始终没有来……
风清了,云却更重了,夜空厚黑一片,静得让人心寒,只有窗外围墙上探进来的几缕细树丫,让娃娃感到自己还悬浮在人世。
噌!……
怎么?弦断了!
小院里,骤然间好像被黑暗吞噬了,寂静无音。
第一片雪花花飘落时,房门中跨出一只长裙赤脚,娃娃额头感到一丝冰凉。仰望苍穹,无边无垠,白絮潇潇洒落,第一层才铺满大地,好像自己又躺在了草长莺飞二月天的山谷河边,阿娘的笑和阿哥有力的臂膀就在空中若隐若现。
阿娘、阿哥~你们在召唤娃娃么?让娃娃现在就回家么?
娃娃仿佛忽略了身前一个实实在在的暗色影子,兀自甜甜地笑了起来……
魏姬,你还有何话说?
哦?!你终是来了。韩姬姐姐轻音了,无忌在此处,门外加了护卫,你随我来~
她拨开悬在面前的那柄长刀时,刀尖扫断了垂挂眉峰的几缕细发,让人弄不清落在额头的倒底是寒霜冷雪还是尖锋冷韧了。韩姬的冷,冻不住她唇角轻轻的浅笑嫣然。
娃娃若以冷酷相对,难免落得劣势,偏她却是一脸踏冬越春的明媚,
来啊!韩姬姐姐怕我不成?!
素袖一展,娃娃手中的银色晕彩画出黑暗中一道明亮的弧光。
看来,这个疯丫头是早有准备。
韩姬柔媚的凤眼中飘忽出几丝玩弄猎物的戏谑。毕竟,跟她相比,娃娃还是太稚嫩了。
绕过寝房侧面的一条窄巷道,来到了后院,两人再没有言语,甚至连跟随的步音都没有。
后院的柴草垛堆满了西墙,足有一人多高,都是娃娃自己拾的‘冬柴’。柴垛下的地面平铺着干枯的黄落叶,矮灌木好像都退后了几丈远,簇拥在北墙之下黑乎乎的一片。
小溪上层层浮冰让潺潺细水冲碎了很多次,却终究是被冻出了薄薄的一片‘明亮’~
细雪如碎沫轻轻卷吹着空气,这里就是娃娃选定的‘决斗’场:
想不到信陵君府中,还有如此一片清幽古朴,怪不得‘魏姬’舍不得杀了魏无忌!
姐姐差矣!如此庭院易得,而如意夫君难求。我怎能杀了心爱的男人?!
哦?!是么?!我看不然。妹妹口中的情郎说不定正在魏国王城中垂爱的别的女子呢!
你…去了王宫?
怎么?魏国王宫难道只有魏姬去得?
你也去杀魏王?!
杀了他,不是帮了你的忙,让魏无忌更无后顾之忧?!我韩姬不会做此等无稽之事。
呵呵,我猜你此去若是刺杀无忌也未曾得手。可是?
杀了你,再杀魏无忌不迟。
要是没有层层轻纱般的雪帘勾勒着韩姬的身型,娃娃看出她的一袭红袍还当真费眼力。而目下这个人,比第一次见时更平添了几分逼真的冷酷。漆黑的发髻、漆黑的幽眸、雪白的脖颈和提刀的细手大袖,曾让多少男人为之倾倒,又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敢问姐姐,此时之你我,与彼时之你与齐王竹榻之上神游东海,孰更易杀得?
齐王?!
对。齐王!
你……怕是认错了人。我韩姬从未见过齐王,又怎与他神游东海?!
韩姬喉头的微颤,让娃娃敏感的神经为之一振。
韩姬?!呵呵。怕是姐姐记错了。你~该是齐姬,抑或…‘玄姬’!这个名字更衬姐姐的琴音啊~!
魏姬!休得再胡说,此事可有他人知晓?!
我若说无人知晓,岂不瞬间就让姐姐你取了性命?!可能就像你杀了真正的韩姬那样……
娃娃挥动着纤纤素手朝喉咙上轻轻一抹,狠劲吐着舌头,眼珠上挑,表情顽灵,很是挑唆,气得‘韩姬’一阵大急。
你是如何知我身份?!韩姬非我所杀,她刺杀失败,自己暴露了身份,被韩国众臣诛杀在上将军府,我去找时,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没收到。
姐姐休得再吓我,你不也是怕暴露身份才从齐王怀中逃脱了么?!我猜,是姐姐去找大夫寻‘鸟粪’解药时把他杀了?!
休要再提小孩子故事。你背叛周室,不杀魏无忌,就该受死!
且慢!‘大夫’说每隔半年就会给你‘解药’,为何你在齐国杀良无数,竟要落得‘齐王不可近身’的窘迫?!还要冒死出宫回周?既然你已回了周室,为何上次前来腰上的烙印还在?!难道你并未拿到解药,才会在‘梳云楼’为陌生男人卖唱?!而又因此,你今生无法再接近男人?!呵呵,姐姐之命如此凄苦,不想自救,竟还在逼杀娃娃我,可有此道理?!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玄姬眼色一厉,刀柄上了力。
娃娃我只想死个明白!请姐姐明示,为何杀无忌,为何杀我?
等你有命不死,我再告你不迟!看刀……
夜,不如山里的幽蓝;雪,却是依然那么白衣皑皑,柔沁心脾。韩姬刀锋划破雪帘,斜刺而来时,一片狡黠而纯美的笑靥爬上了娃娃脸庞,
阿娘!~你说过,性命堪忧时可以杀人。可我还是不想弄脏了白裙子~
玄姬小姐姐,不要怕疼哦~嘿嘿
奇异弧线牵起唇畔,娃娃双脚默默移动着,倏尔后背靠住了柴垛,
三步…二步…一步。是了!起!
唰!枯叶、飘雪、泥土和娃娃的头发震起空中,随一阵冷风腾了起来,即之而来的是玄姬一声撕心的惨叫,
啊!腿……我的腿,你…妖女!
拔地而起的三尺竹筒尖刀,只在娃娃几步之外,拉起麻绳的一霎那,那种微笑,是坐等猎物落网的贪婪。娃娃心里没有愧疚和不忍,她杀的人都是该杀的,除了一个无意间看到了她刺客烙印的‘怜儿’,不过那也很快就被遗忘了。
血,很快渗满了素缟一般的白雪地上,玄姬头上的蒙蒙细汗晶莹剔透,顺着脸颊缓缓汇成了细密的疼痛灼烧。一条腿已痛的没有了知觉,长刀刀尖上担满了体重刺入落叶之下板结的地面。
横亘在她和娃娃之间那排忽然间窜出落叶的五六根细竹筒,尖端削的锋利无比,有一根堪堪从膝下斜刺进去,又从大腿后透穿出来。
鲜艳的红衣大袍遮住了玄姬身上那一段惊悚的血肉分离,几乎让人晕厥的疼痛和娃娃明媚的笑脸,是那么的不相称……
玄姬姐姐,疼么?!万不可用力挣脱,阿娘说山狍子被竹筒刺穿了之后,其实是死不了的,但只要它们脱离了竹尖,十步之内就会流血而亡。不信,姐姐尽可以试试!
妖女!你如此狠毒,不怕……
怕?!怕像韩姬一样被国人诛杀么?呵呵,姐姐如此之美,琴技又了得,都拿不到解药,难道我‘怕’有用么?!
你…别忘了,魏无忌他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放过你。
你说甚?难道玄姬姐姐还想活着出去,告诉无忌我是周室派来的女刺客么?还是说我差点儿杀了魏王?!
哈哈哈哈!周天子说的对,我们之中,注定没有一只绵羊。今天我杀不死你,日后也免不了赵姬、秦姬、楚姬跟你自相残杀!
周天子?甚个人物?
呵~
玄姬嘴唇咬的惨白,眼角细纹中浸满了疲惫,疼痛已经难以支持了,撑在地面的刀身随着手腕的抽搐颤抖着,
果然一个野娃娃,大夫没有找到你爹娘,才让你逍遥若此。如今大夫死了,却杀光了我等爹娘。不仅刺客烙印没了解药,仅此杀父杀母之仇都无以为报。今日你如杀不了我,我玄姬必让你生不如死。
想找我阿娘?!休想!说,你为何没有拿到解药?!周天子是不是我再洛阳九鼎广场看到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儿?
莫邪短剑的清光晃在玄姬颈间,催肉毁骨的犀利刀锋,让雪花打的冰凉,正如娃娃此时此刻的心灵和眼色。
那是种与生俱来而又让她自己完全意识不到的酷冷,穿插在看似无邪的童真言语之中。玄姬感觉到了,她背后的一个无意闯入的影子,也感觉到了。
疼,那是心里的一个缺。娃娃的匕首像是在挖那个人的心窝、双眼和耳朵。
她真的是战儿么?是那个最清透、最纯真、最简单的战儿么?
不!
她是周室派来的刺客!是今晚暗杀王兄的刺客!
说!~
好!我说。燕姬杀了老燕王之后第一个回周,那时大夫还没有死,给了她六份解药,每份可用半年,然后派她去了秦国。她一走,大夫和负责联络各国刺客的特使就被周天子杀了,连解药也被收缴了。半年无药,我又被齐王那个淫贼纠缠无度,几次险些暴露身份,所以才冒死逃离齐国,自去洛阳。
周天子为何要杀大夫?
娃娃这次是彻底迷糊了,很多事,她还不懂。人间,充斥的怀疑和杀戮,是山里的娃娃至今都没法懂得的深奥!
老贼日渐昏庸,不知何时以来,一直怀疑‘大夫’会指使刺客谋害于他;以为我是回去杀他。所以…
所以…你为了保命还有拿到解药,就自请替他杀光其余六国‘刺客’,并因此而藏身‘梳云楼’?
你…如何知道?!
因为你的琴,因为你的烙印!
那你为何要杀魏王?!
玄姬姐姐又何须挂怀此事?!今晚你死之后,我会替你杀死赵姬、秦姬和楚姬南燕……
短剑刺去,韩姬依然敏捷,身子一倾躲过锋芒,顺势抡起长刀砍断了刺穿大腿的竹筒子,拖着血色双脚转头就走…
想跑?!
另一手已抓在玄姬后颈,手指一个鹰爪钩,‘嚓啦’从肩头到腰间,撕裂了她后背的绵绸红衫!
诺大个方形刺客烙印在积雪泛出的清光中若隐若现,骇人心神。
啊!我身上的印子也这般难看么?怪不得阿文哥不让任何人看我的身子。还好有他给的解药。
娃娃眉间簇着的一个疙瘩,微微舒展,不等玄姬回身,又一个猴窜,拦腰抱住了她向雪地滚去。她刀技虽然又快又狠,可毕竟不如玄姬老辣,几个斜刺都被她躲开了。见玄姬撑着长刀,单脚点地就欲逃墙。情急之下,娃娃如同山中捕兽,从背后制住玄姬,指尖毫无犹豫掏向了猎物胸窝……
战儿!住手!
雪幕中的那个巍如黑松的影子并没有隐藏自己,只是娃娃一心杀死玄姬,却没有在意。
当那双充满失望和愤怒的俊美的眼睛穿透黑暗,射来涩涩幽光时,娃娃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缩在了一起,
啊!?无…忌…是你?你怎么来了?!
周围的一切都褪了色,只有娃娃不知所措的苍白紧握短刀对峙着疲惫愤怒包绕的俊毅爱人——魏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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