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还没回来~

    娃娃换了身素衣女裙独自徜徉在风水泽畔，青丝垂云骚动着她清淡的面容，凭栏而望，漆黑的水面上倒映着她和一轮明美的圆月。

    大片的莲叶都都瘫倒了，初冬的冷，那种不太激烈的收缩感，让娃娃凝眸随夜的深思，时刻保持着轻敏的警觉。

    荷香中偶有残秋的落败气息，在鼻腔里弥漫开来，温柔抚摸着意识，一切都是那么平凡而真实，没有过分完美的愁虑；一切又是那么恬静安然，轻掩着胸中杀戮过后的躁动……

    这神来的轻松，让娃娃很是疑惑，

    怎么？刚从王宫里杀了人回来，心里咋这般安稳？！

    边逛边想，

    指尖在竹木栏杆上顽皮地腾跳着，身子像一片浮云流动在凡间。

    难道说娃娃我自己也觉得魏王不该死？没有杀他，心情好好么？

    不！

    他该死。

    只是~有了如月的暗中计议，让他活着对无忌该是更好。

    既免了丧失王兄的痛，又能配合如月稳立朝堂，两得其所~

    想着想着，娃娃觉得自己直来直去，徘徊于生、死两极间的蛮野复仇之心，得到了一点点让人飘飘欲醉的升华。

    原来人世间的事，这么的枝杈纷繁，复杂多变。这就是阿娘让我出山的原因么？

    一边找姓赢的，一边学着品味人间百味！？边走边学，边学边用？~

    呵呵，阿娘~娃娃真的想你了，真想狼嚎半日，把心里的想念都嚎出来……

    战儿，在等无忌么？

    啊？~姐姐，我正要去看你，没想这夜色太美，耽搁了……

    哎唷，我看这风水泽往后要改名了呢~

    为何？毫无缘故的改个甚名字

    还无缘故么？战儿再发会儿呆，这儿就该叫‘望夫泽’了……

    呵呵！小战看啊，是姐姐想平原君这个夫君了吧~

    战儿！你……

    魏平儿脸上一红，淡如清风的纱袍遮住了半边嘴角，向来操持大局的沉稳翻出了一丝难见的忧愁混杂着娇羞。

    娃娃全当没看见，在她心里‘嫁人’就意味着想起即将嫁给无忌的那种让人神往而心醉、让人想逃都逃不开的感觉，姐姐也当如此吧~

    姐姐日后去赵国了，嫁了人，会想家么？！

    她忽闪的悄睫和双颊上若隐若现的小酒窝都在探寻着一个待嫁新娘的异样~

    等战儿自己嫁了人时，自然就知了。

    可~那时，姐姐你都不在了……

    娃娃忽然觉得除了阿娘之外，这个姐姐就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了，姐姐要走了，心里忽然晃悠了一下，好像有个什么不确定的威胁正在靠近！

    战儿何时变得如此粘人了？无忌口里那个鲁莽的野丫头哪里去了？！来，姐姐是专程来找你，有东西给你看。是丞相他…

    谁？！文阿哥回来了？！

    文阿哥！？如何？孟尝君何时成了‘文阿哥’？！

    娃娃无心之说，无意间袒露点点自己都不甚了了的相思心情，她还浑然不觉，只是被姐姐抓个显形，觉得难看的紧，

    糟！这个……嘿嘿，秘密。姐姐只说丞相何事？

    丞相从齐国派人送来两颗东海明珠，说是送给我做嫁妆。战儿随我来~

    东海明猪？甚个东西？

    平儿的寝房在信陵君府东北角，同样都是清净的北边白杨林虚掩之下，这里到一点儿也没显得孤僻冷落，泛着黄晕的风灯下站着两个白衣侍女，虽然都不说话，但那凸显于黑夜之下的柔媚浅笑，让娃娃很是缓和。

    姐姐住这里么？

    只这几晚而已了，一朝嫁做他人妇，再回家岂如登天！？

    嫁人，真的那么难过么？姐姐难道不爱平原君么？那为何要嫁给他？

    娃娃凝着眉不说话，一踏进门槛，那暖柔的檀香味就把她包围了。

    姐姐喜欢蓝色，整个寝房中只有蓝白两色的帷帐纱幔，加之火热的燎炉上弥漫着淡淡的云白烟雾，真像到了春日的傍晚一般。

    战儿，你看~

    啊！？紫金大盒？！跟文阿哥送药膏那石头形状的小扁盒的纹理色泽真一模一样。

    姐姐这东海明猪真要如此之大的盒子来装么？

    一看便知了。战儿，把它打开。

    哦！

    ‘啪’的一声，娃娃指尖点过盒身的一粒黑色翡翠，盒盖从面前弹开了一道手指粗的缝隙~

    啊！~这是甚个东西？！好刺眼！

    举着从缝中虚目看去，像个巨大发光的山鹰蛋！

    明猪？不，该是明珠，比如月姐姐脖子上那颗还大许多。

    娃娃瞪直了眼，这‘山鹰蛋’怎么这般亮泽，是东海峭壁上掏得的么？嘻嘻，文阿哥还真是顽皮……

    想着想着，小手拍着‘明珠’傻傻的发出哼哧一笑。

    哎！姐姐，这……当真好看。

    说也奇怪，这盒子只齐国孟尝君专用，且不说盒中之物，便是得此盒者，皆视为家之珍宝。相传是孟尝君的门客总管，从楚南的越国边界，请来了一位炼金老术士专司打造。它通体紫黑相间，上隐海波灵鸟暗纹，丝丝入扣，虽然手工雕琢，可却摸不出一点儿凹凸痕迹。而最让人垂涎的还是开启此盒机关的一点‘黑亮’，据说那是齐王都只有两大方的‘黑翡翠’！

    虽则此盒大可珍藏剑器，小则之盛一颗药丸，且盒身形态各异，更有稀奇者，圆润如卵，但他们都有个好听的名字——‘海金盛’！

    就算孟尝君如此王家贵族，也只有馈赠贵器之时，才得请出‘海金盛’，不然所赠之物件或许还不如此金盒贵重，难免落得‘炫富’之嫌。

    这夜明珠自是贵重，才配得起如此妙匣，平儿自知，而娃娃却只当是个‘好看’的物事。

    可她却好像很知这‘海金盛’奥秘。这却是为何？为何丞相也成了‘文阿哥’？！

    魏平儿心思细密，定定望着娃娃不说话，却看不出她这般纯真之中有何难见的奥秘，也许是自己多了心~

    好奇心催促着娃娃，倏忽一用力两手掰开了盒盖~

    骤然间，厅堂晃如白昼，但所有的影子不在地上反在屋顶婆娑起来。

    咦？！果然明珠！不仅好看，还能照亮！

    呵呵，战儿呆傻，这是夜明珠，举世难得呢。当年吴国险些被我大魏所灭，其王请和称臣之时，也只献来十颗……

    啊？！是么？那姐姐赶快收好，如此贵重之物，岂能随便就这么让放了？！

    海金盛才刚到魏平儿怀中，娃娃骤然间跃起冲出了虚掩的房门

    平儿看一影上窜下跃，在屋顶和地面间往复数次，又围着整个寝房转了两圈，战儿才拖着一身的寒气回到了身边。

    战儿~

    恩？！姐姐，为何如此看我？！快快收好明珠！丞相心意，不可有失啊！

    你…方才~！？

    姐姐莫怪，爬树上房，战儿我野惯了，为姐姐这里警醒一番才得安心！

    平儿眼神忽又一软，

    战儿，姐姐心意，你收了这颗明珠，往后要做我的弟媳妇，拥此宝物，也有个底气才好！就算是姐姐给你出嫁时的礼物。

    不可！我不要！阿娘说拿人家手短。

    姐姐远嫁赵国，有此神物在身，也可保几分不测之危，丞相跟无忌交好，也定是这个意思！我怎能横夺！真的不要啦，姐姐！

    此等天物放姐姐箱底，岂不更可惜？！

    也许~恩，会有更大的用处呢？！

    圆月上了中天，娃娃瓷白的小脸上铺满朦胧的思绪，想如月姐姐正以一人之力，挑霸后宫，何其难也。她，也许才需要此等‘底气’。

    战儿，你今日好像有忒多心思，不想跟姐姐说么。？！

    啊？这…我…，我是在想无忌连番遇刺，今日入宫多时，尚且未归……

    哦？！是姐姐粗疏了！战儿定是想回去等夫君了？！~

    哎呀！姐姐，我是怕无忌再出事……

    王城之中，谁敢造作？

    姐姐，你不觉得怪么？！

    战儿指的是？……

    魏王！

    魏王？！何怪之有？！

    娃娃眸心清幽，晃着两撇若即若离的顾虑，

    姐姐，战儿只是感觉，魏王仿佛对公子遇刺并不意外！

    魏平儿心思闪动，一丝忧虑划过唇角，抚着战儿的长发，几年来一个人独挡家族大任的辛酸弥漫开来，

    无忌之才过于众王兄太多，魏王早有锋芒在背之感，这我是知道的。

    姐姐知道？！为何不说？

    战儿，即你提起，我也知你对无忌确是真心。你可知姐姐我为何嫁与赵国平原君？！

    为何？！还有别的原因么？

    为了能让无忌做上信陵君！

    啊？！姐姐这是何意？！

    我俩母妃死的早，无忌虽贤才，却无可争夺储君之位。这个弟弟我最明白，一日称臣，他是绝不会有夺位之心的。父王将死之时，心忧新王即位，内争外斗，欲与赵国和亲换得几年和平。

    和亲？

    和亲。不若你与无忌之嫁娶，乃是国家邦交之权计。而赵王性冷，身边一个韩国公主，尚且无心宠幸。因此，父王想将六公主嫁给赵国权臣平原君。谁想，六妹之母妃狐姬不知从何处得知平原君性暴，且独宠一叫做‘美姬’的爱妾，不应父王和亲之说，偏是不让六妹前去……

    之后的事，娃娃猜也能猜得几分，想哭却看着平儿眼角飘逸的淡淡苦笑，觉得不能再徒增伤悲。

    后来，父王就昏聩了，几日不能理事。我瞒着无忌入了宫，自请嫁给平原君，让父王在封‘信陵君’的圣谕上盖了印鉴……

    姐姐，你为了无忌把这一辈子都……

    一辈子又何妨？！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战儿一般，能遇上自己心爱的男人的。所以，那日我教你珍惜无忌，你忘了么？！

    当然没忘！只要无忌平安，娃娃也愿意为他受苦！

    呵呵，傻孩子，谁人让你受苦了。姐姐只盼，我走之后，你能把他照顾好。等往后嫁给无忌，多生几个男娃娃，承袭父业才好！

    姐姐~你还有心调笑战儿。方才说了，魏王防备无忌，怎能让他放手大计，在魏国变法。这两次遇险，还不危急么？！

    战儿，难不成有个办法？！

    有！

    说~！

    如姬娘娘！

    如姬？~战儿是说……

    平儿一怔，双手紧紧握住了‘海金盛’，她虽不知如月今夜与娃娃的诸多计议，却看战儿此时的神色竟是如此坚决。

    二女四顾无言，忽然，

    刁斗声起，月明天暗，子夜的漆黑铺满了娃娃眸底~

    姐姐！我得走了。这‘东海明珠’给了如姬娘娘或许更有用处！你出发之时，战儿再来送你！万万提知无忌，小心魏王……

    哎！战儿~

    转眼间，白杨林中一片如寒风拂过，震落了勉强挂树的枯叶，娃娃已经远了……

    姐姐！~你是否已明白了娃娃今天的话，一定要告诉无忌。过了今晚，也许……也许不知何时我就不在了……

    泪水飘挂在耳畔，小院子里毫无声响，娃娃眼睛忽然一亮，

    她未进正门，从侧院的大杨树上就看见了窗棱侧面钉这一方黑影。

    这是什么？

    密信？！

    一把精巧锃亮才手掌长的小匕首上紫色绸带触目惊心~

    文阿哥！~

    娃娃压着内心的喊声，颤抖地接下了绸带下缠裹的小羊皮纸：

 

    玄姬入魏 疑为刺客 娃娃小心！

    文

   

    文！文阿哥~

    果是玄姬！

    孟尝君门客冯欢那充满玄妙的‘齐王寻姬’故事如临耳畔，这个女子毒杀齐国老丞相，滥杀朝廷忠臣，谎称有孕，不让齐王近身，定然是她！

    嘡！娃娃双目紧缩长空拨响了琴弦，没有烛火，没有别人，冷风划窗而入，月影兀自梳理着黑暗~

    梳云楼！~玄姬！~

    哈哈哈哈！只怕你不来……

   

    卢令令~~~其人美且仁……卢重环~~~其人美且鬈……卢重鋂~~~其人美且偲……

 

    闭目长歌，心血在东海之滨盘旋俯冲着，

    文阿哥，我要杀了她，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恍然不觉间，这琴音却已强过梳云楼‘那女子’数倍。隔着枯木白杨林铿锵远走，那一段姐姐魏平儿的心弦随之震震欲绝，再也无法安眠了，

    娃娃这首《诗经·齐风·卢令》中如此所赞叹的那个厚重有力又文武双全、才貌出众的猎人，会不会是自己所理想的那个夫君——‘平原君’田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