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儿来送早饭时，以为娃娃出去闲逛了，就帮她把无忌派人送来的过冬厚被、大燎火炉、灯油、棉袍子等一应物事收拾的齐齐整整，床铺也铺的软软乎乎，才出了门。

    无忌曾想在战儿的小院子外面，安排侍卫。

    不要！

    战儿，安危为重，勿得任性。

    公子！如果这里忽然多了侍卫，说明什么？

    说明，我担心战儿，有何不妥？

    为何胡裳被杀之前，公子未有这种担心呢？

    这……战儿，你是说？……

    无忌忽然有所反应，双目闪动着温润赞许的光芒。

    我听如月姐姐说过‘士可杀不可辱’，这里有了侍卫，公子门客会怎么想呢？

    战儿~你…真的长大了……

    再看娃娃，却弓腰背手，撅着小PP，顽皮的绕着自己转圈子，

    嘿嘿，公子过奖！小战只是不想还没做夫人，就没了自由哇~

    小战，你不叫我无…忌…了？

    直呼姓名，山里娃也；我不能给公子丢人！

    她十足一个‘小妻子’模样，不知不觉的，无忌在书房发呆望明月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日上中天，琴儿又来，发现早饭的石鼎被扫荡一空，可是屋里的物事依然全没有碰过。

    琴儿想着娃娃的古灵精怪，无奈一笑，这个小夫人定还在为‘验身’的事挂怀，觉得羞臊不愿意见人！于是收了用过的食具，把午饭放了，又毫无多心的出了门。

    她一走，枯叶缠身的黄影子就从后院窜了出来，风卷残云打扫了一大块炖羊肉和两张大春饼。

    娃娃咂咂嘴，却全忘了是啥味道。哎！可惜了！

    我要多吃！我要快快长大！不能让韩姬伤害无忌。

    娃娃毕竟还是小孩子，心里装不下事儿，吃了饭就在后院儿的小池塘边耍文阿哥给她的那把鞘上皮革镶了玉石的精巧短刀。

    还好！在周室学的那半年刀技还没有忘。可韩姬毕竟更胜一筹，想着她凶狠的目光和轻捷的身手，娃娃没法不想起阴险的山狐狸。要杀山狐狸，阿哥说过，就是要一刀把它的尾巴钉在地上，不等它咬断尾巴，就斩断它身子才行。不然，等它自己咬断了尾巴，附着着疼痛的反击会更激烈，利爪肯定是能撕碎敌人的。

    归根结底，要灭了韩姬就要比她更狠，更快！

    不知不觉中娃娃深褐色的眼睛，透出了幽幽蓝光。在山里，对付野兽时，娃娃眼睛一变色就预示着要杀生了。时间一长，阿哥说娃娃就是个透着妖气的小山妖。可阿娘总是笑着不说话，她知道娃娃的眼睛是自己胡人血统的遗传，根本不是什么妖气……

    耍了半个多时辰，娃娃赞许的对小刀儿点头笑了笑。

    恩，真不错！比山里的刀锋利趁手多了。

    出山时间一长，娃娃养成了对着自己说雅言的习惯。

    小风轻拂，秋意盎然，甘醇的树叶味道包围在身旁，凉爽舒服。娃娃没头没脑，把短刀凑到鼻子前面嗅了嗅。糟！脸上一阵灼疼~

    咦？我觉得刀刃没碰到脸啊，怎么就破了个细口口呢？！这刀果然神器！娃娃对着池塘抚弄着小脸儿，却看到水面上忽然浮出了琴儿的倒影，吓了一跳。

    夫人怎么在这儿啊？让我一通好找！

    怎…怎么？何事？娃娃手里还攥着短刀，一时慌了，做贼心虚地赶紧转过头蹲在地上把短刀埋入了枯叶里。

    哎呀！夫人,你当真顽皮，快跟我走。

    去哪啊？娃娃一叫，琴儿脸上铺满了疲劳的惊讶。

    又…又怎么了？

    夫…夫人，你的脸，如何割破了？

    这个哇，不妨事！在山里时，我经常让猴子抓伤脸，自己也会不小心弄破，过几天就好了。你看…你看…连疤都没有，是不？

    可是……

    可是啥？

    魏王带着如姬娘娘和丞相来府中做客饮酒，公子让你去陪宴，你…这可如何是好？

    ……

    正要天塌地陷间，一块浮云飘来，琴儿才缓出几分生机，

    见过公主！

    平姐姐来了？娃娃开始有点紧张，

    怎么？又闯祸了？

    恩，弄破了脸…

    魏平儿攥住娃娃的小下巴，左右瞧了瞧。眼睛里面全是调逗，

    战儿之肤当真吹弹可破呢，是不是东风乍寒就给吹破了？

    不是。姐姐~那件事之后，公子让我学会自卫，我就…就在院子里练习举木头，所以弄破了！

    哦？无忌还跟我说，是有人坚持不要侍卫，要自由！

    啊？！是，是，是。姐姐，是我…要自由，嘿嘿。

    琴儿看她们一老一少，调笑无度，不免心下着急，

    哎呀！大公主、小夫人，就说这脸可怎么迎接魏王？！

    这有何难，我原想送给战儿的这方物事，正巧派上用场。说着，魏平儿从怀中掏出一方白团团的好像云絮的东东。

    这是吴国织造的丝帕，用它遮住小脸儿不就成了。

    啊？哇塞！这么薄啊，比山蝉的翅膀还透明？！娃娃惊得合不拢嘴。

    平儿慈笑着把丝巾牵在娃娃双耳中间，正好盖住鼻翼旁边脸颊上的那道细伤痕。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可以说有纱又好像无纱，伤口却好像是轻纱褶皱，遮掩的自然而然。这么一来，娃娃倒显得成熟端庄了，那几分幼稚的顽灵仿佛是被轻纱一下子滤除了。

    琴儿这才松了口气，左顾右盼的，望着娃娃，

    夫人，带这面纱别说还更是风情万种了呢，比那如姬不差。

    如姬？如月姐姐，她也来了么？

    恩，对。方才我从偏厅出来，见如姬正在起舞助兴，当真如天上仙子降临人间，又要乘风归去似的。

    哎唷！你个丫头何时变得这般诗情画意了？我们战儿抚琴不是一样？！让那神仙都想下凡了。

    姐姐？你听过我弹琴？

    何止听过！往后去了赵国，没了琴声，怕是我都无法安睡了。

    那战儿陪姐姐一道去？

    你不想陪着无忌过一辈子了？

    想是想，不过这几天，公子想起姐姐要走的事，就难过得流眼泪。要是能让公子好过点儿，小战愿意去！

    傻孩子，姐姐这么做都是为了无忌，我夫平原君，在赵国也还算得势。往后如果无忌在魏国出了事，我在赵国还好有个照应。又怎么能带走他的‘小娘子’呢？

    平儿虽然知战儿说的是孩子意气，却还是为她这样的真挚打动了，连未曾跟无忌念叨的真心话，都告诉了她。

    姐姐就是士子们说的‘女中豪杰’么？

    别说傻话了！来这是无忌特地让尚衣坊给你做的新衣服，看，正衬战儿肤色呢！

    哇噻噻！这是？给我穿的？粉衣青纱，比春天的山花花还水嫩百倍呢。平姐姐，好看不？娃娃比划着裙子在平儿面前旋了四五圈，然后稳稳钉住了步伐。

    平儿一怔，

    战儿，你习过武艺么？

    姐姐怎么这么问？我除了爬树啥都不会，不过，阿娘说我天生神力！

    呵呵！随口问问，别磨蹭了，无忌还等着呢，等久了魏王该怪罪了。

    琴儿手脚麻利，给娃娃擦脸梳头，重新牵上面纱。娃娃发长没有刘海，头顶的长发在脑后束了飞髻，露出个光洁丰满的额头，倒是清丽脱俗，别有一番美妙；而鬓间垂泻下来两缕的流云，也正好挡住耳后固定面纱的细发夹，平添了几分妩媚…

    娃娃没穿过正经衣服，一层一层穿完，出了一身汗。

    好了么？

    让我看看……好了！平儿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琴儿你去拿家伙！

    家伙？啥？去火拼啊？

    呸！娃娃小心说话了，今日有魏王和丞相在，勿得给无忌闯祸！

    哦！~知道了。娃娃被呵斥，难免委屈，可平姐姐毕竟提醒的千对万对！一抬头，

    哎！~琴儿你抱我的琴作甚？

    作甚？你这就是去抚琴助酒兴啊！千万别搞砸了！快走吧

    姐姐不去么？

    我马上就要嫁到赵国了，不能抛头露面。你快跟琴儿走，记住，轻言、缓步、淡笑、高歌。

    哦了！我记住了姐姐！娃娃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学得快，记得熟，还有一身莽力。

    战儿！无忌这样的好男人，一辈子只能碰见一回，不要错过了……

    平儿忽然欲言又止，眼睛里挂满了即将离家的惆怅。

    恩，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无忌。我去了，去抚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