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坏了的留声机

    我们是两年制的大专美术班，我一心只想学习好，浑然不知找恋人的事。不知为什么当时也没人向我表示爱意，班里四十个同学，只有六个女生，不管丑俊，大家都被追着，只有我没人追。

　　有一天在教室里，我突然收到胡子给我的一封信，没有信封，打开来用小楷写的很好看的字，起头不是全名，而只有名字后面的两个字，革命的教育让我觉得这样被称呼是不对的，于是便把那封可怜的信扔到教室的炉子里烧了。回到宿舍后越想越不对，便去将他从宿舍里叫出来，胡乱骂了一顿，骂的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自从上学到那时才四个月的时间已骂过他两次了。

　　第一次是我们要上体育课，女生都在宿舍里换衣服，他事先连门都没有敲，便一头钻了女生宿舍，宿舍里顿时一片尖叫声，他也被吓的抱头鼠蹿出来，站在女生宿舍外面，傻愣愣地看着女生宿舍已经关上的门发呆，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见义勇为地追出去要好好教训他一通，骂道：“进女生宿舍都不知道敲门，不知道女生在换衣服吗？”还骂了什么忘了，但他从此知道进别人的门要先敲一敲，征得同意后才能进去。被我第二次训完后，我简直觉得他就是个白痴，用现在的行话来说就是个自闭症。

　　为情书的事刚训完他不久，正值元旦，学校里有晚会，胡子多才多艺，会拉二胡，会吹唢呐（后来交代是假吹），会学卓别林。那晚学校举办元旦晚会，每个班才子上台表演，主要是音乐班的节目，但他的节目也被中，他的节目是模仿卓别林。

　　节目被排在前面，轮到他时，他一身典型的卓别林的装扮，在台口一亮相，观众便爆出了掌声，他自唱自演像极了。一段演完后，全场轰动，观众热血沸腾，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那一段结束后他又重复了一遍，观众还是热烈鼓掌。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遍结束后，他紧接着又重复了第三遍，台下掌声大幅度下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在第三遍结束后居然又开始了第四遍的重复，底下观众发出现了不耐烦的抱怨——而他却像坏了的留声机，不能停下来，又开始了第五遍、第六遍，我的天哪！我那时虽然还没打算给他做老婆，处于人类的共同羞耻心，都实在看不下去了……

　　后来我一问他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就会发火，一直到前几年也就是距离事件发生都三十多年了，他才交代：练节目时，只顾练节目本身了，没练习怎么停下来，怎么下台，在台上重复了很多遍是在思考怎样停住，怎样下台，后来在什么地方也听过有人出现类似的问题，但我有幸亲眼目睹了这样的奇迹。

　　当时，我实在害臊得不行就溜了，后面的活动也不参加了，打算到画室去完成我的素描。不知他后来是怎么从台上下来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嗄叽嗄叽的嚼着块牛奶糖，紧紧跟在我的后面，一边拼命的嗄叽嗄叽嚼着，一边哼哼叽叽地说，“你咋不去挣糖去？”天哪！我晕，我那时革命的样子，哪屑一块牛奶糖，他居然还用了去挣糖这么老土的表达方式，简直让我无言以对。追一个虽然小但也是城市里的女孩，他这不是在拍死自己吗，我简直烦透他了，现在都无法形容当时对他的鄙视。二十多岁的他竟这么光荣地对待那种游艺活动得来的一块牛奶糖，还不知道为当晚在台上的事害羞，简直没救了。我赶快找了借口将他甩到一边溜了。

    他的素描也令我嗤之以鼻，那简直是，干脆就不会画，他是靠一幅大师一样的速写考上我们班的，当时老师一直在诡秘地说，他的那张速写是多么棒，给西安美院的招生老师看都给震了。本来有些佩服，也觉得他很神秘，但看到他画那两笔素描，我认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画画简直就是一种悲哀。要命的是，他还每次在画模特抢座位时，总把画架支在我的身后，还兢兢业业地远近观察模特，让人心烦意乱不说，还要提出特别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来没完没了地探讨，简直要烦死人。

　　我认为他是不可救药的笨。

　　第一个暑假过后，我们班评奖暑假作业，全班的速写素描贴满了一墙。我们几个有功底的，素描贴在那里一边瞄着别人的作业，一边在评估着自己的作业。我们都是跟着老师老老实实学出来的，味道是那种正统的学院派的风格，这也很让我对自己满意。当我的眼睛扫过全班的作业时，每次扫视都被贴在墙拐角的一幅八开纸的素描所吸引。

　　那副素描画着一个青年男人的头像，没有学院式的完整衣领和漂亮的脖颈处的洒脱收笔，那幅画上青年男人的脑袋，圆鼓鼓、结结实实的，活生生像是放在一张桌子上，还拖着长长的影子，有一种魔幻的感觉，那时还不兴超级创意画，那张素描上的超现实感和魔幻感加在一起，散发出巨大的力量，让我们那些大它许多倍的画面显得暗淡无光。

　　没有人吭声，都不敢确定这是谁画的，老师还没评到那里，我想认为我的认识是错的，那幅画没什么，但老师站到那幅画前说，这是个奇迹，这是徐晓平（胡子的真名）在假期画的一幅素描……

　　我简直不相信我的耳朵，怎么会呢？我的素描能画成现在的样子，那是多少年一分钟一分钟苦战的结果，那是我对多少画的临摹和研究的结果；胡子，在放假前，还是用大黑线条框出人物的轮廓，然后在阴影里画上一片死黑，那是根本就不知道何为素描的人画的画，他的眼睛根本还没练就成一个画画人的眼睛，怎么下功夫也不可能在两个月之内画出造型这么结实、空间表达这么到位、形象这么准确的人头像，我们都很不服气，希望是别人帮他改的。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