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探秀女欢欣情脉脉
清晨,天放晴了。难得照进阳光的皇城宫殿,被初阳映得金碧辉煌。一缕明亮的光抹在坤宁宫的窗纸上,合喇在亮光里醒来。
这一宿虽说未脱衣裳,但歇息得很好,他伸个懒腰,揉揉眼睛,一轱辘爬起来。没等唤人,宫女、小内监还有大兴国都进来了,服侍他梳头洗脸。他没让人去别间唤太后和韩颜娥,直接回到东暖阁。路上,大兴国悄悄地对他说,昨晚皇后一再叮嘱,让他去钟粹宫睡,但他竟在坤宁宫睡了,应该去看看皇后。合喇想了想,觉得冷落了皇后,便转弯去了钟粹宫。到了宫门,宫女们见他来了,要进去通报,他摆了摆手,示意人们不要声张,让大兴国也留在外面,自已单独走进皇后寝居的东暖阁。一进门,他就嗅到一股很难闻的酒味儿。进前一看,皇后还酣睡未醒,夜间一定是呕吐了,虽然收拾过了,但在炕沿、炕下、被面上都留着呕余的痕迹。皇后脸色成青色,睡得很不安稳,嘴里咻咻地往外吐着气,气里还是一股酒味。
人要是喝多了特别是喝醉了酒后,对酒味儿便格外讨厌。合喇昨晚就喝多了些,今天早晨才清醒过来。现在看到皇后的样子,闻着这屋里难闻的气息,心里一阵别扭,几乎呕了出来。他立即转身退出钟粹宫,出了宫门,二话不说,带着大兴国径直回到东暖阁。
合喇用过早膳,去坤宁宫给太后请安,未待进屋,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说笑声,快步跨进去一看,原来是太后、颜娥和豫亲王在说笑。
太后居中而坐。颜娥侍立于旁,豫亲王挞懒隔着一几坐于下首。见他进来,连忙站起来打躬请安。太后则召呼道:
“皇儿快来,看你辅政叔王带来的好消息。”
说着,把一卷本章递给了他。他坐到太后身旁,展开一看,原来是韩常的奏章,称己在陕西克纯州、破龙虎关、下靖州、占全州,十多天以前拔师胜者坡,奏章要求把藩属移驻盘陀。
合喇看过奏章后很高兴。对战事他不太了解,也不很感兴趣,但这是韩颜娥的父亲打了胜仗,自另当别论。这时太后的贴身宫女奉茶来,他端起茶杯,对着韩颜娥说:“春节逢喜讯,朕以茶代酒,恭贺皇妹一杯。”转过来对着挞懒,“愿辅政皇叔同贺。”
挞懒煌恐地举杯站起,一笑说:“还想着有我呢。”
颜娥说声:“谢万岁。”
四人举杯喝了茶。太后说道:
“蛾子,你今天回家祭祖去吧,将此喜讯祷告列祖列宗。我让人预备好了彩帛二百白金二百并金册一封赐你。”
颜娥跪下叩头谢恩。
挞懒问道:“太后,皇上,那定西王移驻盘陀城的事......?”
太后看了一眼合喇,合喇知道这是让他发表意见,便说:“自然是按定南王的意思办,朝廷还要颁诏褒奖。”
挞懒说声:“得旨”。便要退出。
合喇眼珠一转,唤道:
“叔王留步。定西王取得如此大捷,各地亦有佳音频传,这都是辅政叔王调度有方。”
他刚想要说,朕在重华宫为你赐宴,一想到昨晚的酒,还未全消,又改口说:
“朕赐你紫檀柄白玉雕花三镶如意一柄,奖励你为国勤劳办事。”
挞懒忙跪下谢恩。
太后对他的做法满意地微微颌首。
送走了挞懒和韩颜娥后,合喇回到东暖阁,仰脸儿躺在便榻上。这时酒意全消,头脑清醒,蓦地记起了昨天晚上那个七彩的梦和太后与韩颜娥的谈话。他一时兴发,摒退左右,单唤大兴国过来。悄悄地问:“你知道内大臣徒单娄定的家吗?”
“知道,他家离太庙很近。”
“你过来。”合喇唤过大兴国,让他站直,自已和他比个差不多。于是说道:“行,行,你的衣服我穿肯定行。”
大兴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合喇说:
“这两天,除了吃饭就是喝酒,要不就是磕头请安,怪腻味儿的,宫里也闷得慌。我想出宫走走,透透新鲜气儿。”
“那您跟奴才比什么高矮,传旨摆卤簿轿舆出去就是了。”
合喇连连摇头说:“那样就没意思了。我要微服出访。去回你家给我找一套衣服来,就咱俩,不让别人知道,出去看看过年的街景。”
“唉呀,万岁,这事奴才可不敢,我引着万岁您便服溜出宫去,就是没有闪失,让太后知了,还不打烂我的肉!
“没事,有我呢。让你去,你去就是了。”又拍拍他的肩头,“别抗旨不遵啊!”
那大兴国本来也是个淘气的主儿,一听就出宫逛街,又见合喇这样拍胸脯作主,出了事自有他自已担待,一
国之君,万岁皇爷,怕什么。当下说声,“万岁,你等着。”一溜小跑出了东暖阁,离开皇城,到家里找来一套衣服。他出入宫门非常随便,因为他身上带有信牌,卫士们都知道他是万岁的贴身内监。
合喇换好衣服,随大兴国离开东暖阁,过文华殿,从皇城东边便道,出了东华门。大兴国早让人备好一匹稳健的黑毛白额四蹄如扣盂般的御马,安放好镀银嵌珊瑚马鞍,这种马鞍檀木为胎,白银为饰,鞍沿儿上镶嵌上血红的珊瑚珠,称为“雪中腊梅”,配上锦边黄缎地绣金龙马搭和黄氇云头鞍垫,下垂两个珐琅龙头马蹬。大兴国牵马来到街上。时已傍晚,家家户户都张挂灯笼,烛火通明。
初二晚上,当时民间是祭财神的日子,也是最热闹的一个晚上,很多人家戴“脸子”跳财神的锣鼓敲响,随后不久,鞭炮就响起来,开始时还零零落落,一会儿工夫,响成一片,二踢脚、霸王鞭、天地灯和金盘落月等漫空开花斗彩,声响不绝。在一户汉人降官家院外,合喇听得院里热闹,不便进门,便一跃而起,立于马鞍上朝院里观看。吓得大兴国战战兢兢,抱住马头祷告,千万别掉下来。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合喇自幼娴习马术,八岁能在马背上倒立,会蹬里藏身,十岁时在马的周身上下都能窜跳自如。这时,这家院里跳财神正当热闹之际,有扮成判官、钟馗的,有扮成土地、城皇的,文、武财神都戴脸子,文财神戴束发冠,执牙棒,穿红袍,银色脸子,共同翩翩起舞。以锣、鼓、钹伴奏。大兴国担心鞭炮声和锣鼓钹声惊了马,百般央求合喇下来;合喇在他的央求下再加心中有事,一纵身从马上跳下来。见他下来,合喇让他带着到徒单娄定家去。
听说是到徒单娄定家,大兴国有些放心了。因为徒单娄定老成持重,办事稳妥,在宫里宫外官声甚好,到他那里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于是便牵着马,一路走一路看京城过年的景色,不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徒单娄定府邸前面。
这一溜街上住的都是女真公以下大臣,气氛就不如刚才经过的汉人街道那么红火热闹了。虽然皇太后因摄政王新颁懿旨只禁王以上不许铺红唱戏,但公以下大臣们也不敢过分张扬奢华。放鞭炮、鸣锣鼓的声音在这里是听不到的。
在徒单娄定府前,合喇被大兴国搀扶下了马。然后,大兴国前去扣打铜环叫门。一会儿,“吱嗄”一声,门里出来个夜间护院的问道:
“小哥,你找谁?”
原来大兴国没穿宫内太监衣服,故尔护院的认不出来。
“我找徒单娄定,快让他出来。”
那个护院听他这么大口气,打量打量这两个“小孩”,以为是哪家大臣的孩子出来玩儿的,就说道:
“嗨,我家老爷正在祭神,没什么要紧事,就回家玩儿去吧。大过年的,在家和父母兄弟姊妹团聚,跳跳萨满舞也好,别出来乱窜。”说着,就要退回去关门。合喇走上前说道:
“你还是进去通禀一声,务必让徒单娄定出来,我们不是来玩闹的,是前来商谈要事的。”
那个护院见合喇说的一本正经,又见他神采飘逸,器宇不凡,看上去决不是等闲之辈,于是说道:“好吧,你们稍等,我通禀了就来。”
徒单娄定刚才穿戴着整齐的皮冠,按女真信奉的萨满教仪式拜了四方神,刚要落坐脱衣,护院就来通报了。来人是谁呢?一般情况下,女真王公大臣在这个时候是不互相往来的,就是来了,也不能是一主一仆一马,正在疑惑,那个护院又说:
“看那来人虽然年轻,似乎来头不小,他非要见你不可,说有要事。”
徒单娄定想,管他是谁,先去看看。于是起身来到大门外,定睛一看,差点吓晕过去,赶忙双膝跪倒参拜,刚要说“万岁"两字,大兴国上来捅了他一把,俯耳低声说:
“不要声张。皇上就是到你家来玩儿玩儿,免去通常礼节。”
合喇朝他点点头,说道:“春节安康。”把他搀扶起来,拉着他的手向院内走。
进了前厅,转过影壁,过了垂花门,到了正院。正院内中内,用铁火盆笼着五盆炭火,摆成圆圈,炭火又红又旺,把夜来的寒气完全驱散了。他们又进入正厅,富察氏迎出来,身后跟着一位收房的丫头,抱着徒单娄定才满四岁的儿子费扬古。费扬古是个听话的孩子,徒单娄定让他给合喇磕头,他没犹豫,就趴在地上给合喇磕了三个响头。
富察氏赶忙把合喇让到炕上,又摆果子、糕点,又倒茶。拿过一个上好的熟狼皮座褥铺在凳上,大兴国扶合喇坐下,用铜制剔花脚炉给合喇垫上脚。合喇看看一桌果品,却没有可吃的,笑笑,端起茶碗。那茶碗是影青宝玉花纹的,十分精致,一掀碗盖,只觉着一股淳香,悠悠地飘入鼻子,未等喝,已觉神清气爽。品上一品,淳香味便入肺腑,连喝两口,便觉得通体舒畅。禁不住几口喝进去赞道:
“好茶!”
富察氏连忙又给斟上一碗。合喇这次把碗未喝,心中儿犯了疑惑。他是个喝茶、品茗有经验的人。这种茶,在宫中都未曾喝过,茶、水、泡冲的功夫都非比寻常。徒单娄定乃一介武夫,富察氏也是出生北方的人,如何制得出这样的茶来。看来他们家一定在制茗方面有高人。抬头见徒单娄定还侍立于炕下,忙摆手让他坐下。这时,他才看见徒单娄定身着齐整的官服,蓝宝石顶皮帽上插着一根雉鸡花翎。当时,能戴花翎的只有亲王、驸马(皇后所生公主的丈夫)大猛安,谋克、因军功而封敕的镇国公、辅国公、前锋、护军统领和参领。而且并不是当上这些官就能戴花翎,必须经过骑、射考试战功卓著,也就是说除了出身高贵外,还得自已挣。合喇在宫中也听人说过徒单娄定作战勇猛,今天见他戴着花翎,所以对他很尊敬。不过,见他在过年时,还打扮成这样,很奇怪,就问道:
“爱卿有事要出门吗?”
徒单娄定知道他是问自己为什么要穿戴这身衣服,就答道:
“适逢春节,臣在祭祀天地山川之神位。”
“跳萨满舞了吗?”合喇高兴地问。
“臣只略作一作式子,表达个诚意。”
合喇听了叹口气,知道他们都是有碍于太后的懿旨不便大肆歌舞,否则,按女真习惯,过春节,定要举行大宴,众人大跳“庆隆”舞,“扬烈舞”。他自己这几年都亲自上场,每场跳下来,向太后“舞蹈奉爵”时,都受到太后称赞和群臣的欢呼。
这时又见炕上有本《鼓词》,合喇拿过来翻看。接着便想找三弦、八角鼓,弹唱一番。富察氏答道:
“让卯儿拿去玩儿了。”
合喇明知故问:“哪个卯儿。”
徒单娄定看了一眼富察氏,富察氏回答说:
“就是我们的女儿,好歌好唱,还好跳舞。”
“今儿个怎不见?”合喇问。
“说是身子不舒服,在自已房里歇着呢。”
合喇又假装恍然大悟地说:
“对了,朕记起来了,就是上次入宫的那位姐姐,母后很是喜欢她,常念叨呢,还要接进宫去,和颜娥妹妹一块儿养育。”
“她能有那个福份,全是皇上恩眷。”徒单娄定说。
“姐姐病了,朕该去瞧一下,回去也好向母后说。”合喇讨好地说。
“万岁要见她,臣把她唤来就是。”徒单娄定说。
“不要,不要,还是我去看她。”说着,合喇下地站了起来,又说道,“今天在这,谁也不要称朕为皇上、万岁,朕就是爱完颜合喇,你们的女儿就是朕的姐姐。”
徒单娄定点头称是,与富察氏在前,引合喇往西跨院撒卯住房去。富察氏先进房说:
“卯儿,有一本家,该称你作姐姐的来看你了。”
撒卯答道:“进来吧。”
合喇进了屋,徒单娄定偷偷一拉富察氏的衣袖,两人避开了。门前,只留下大兴国一人,就着院子里火盆一边烤火,一边吃着徒单娄定奉上的果品。
此时,撒卯在内间刚刚洗完芳香浴,浑身松散地歇着。芳香浴是流传在苏、杭、金陵和汴梁一带的浴法,除了大户家的千金和少妇们能洗这种芳香浴外,就是青楼名妓们洗了。这种浴法,要先烧开淳清的水,然后以曼陀罗花和上十二种煎制好的药粉香汁兑入水里,浴水便香气氤氲。洗前要先把身子擦净,然后进入水中,泡上半个时辰,再细搓腋下、肘窝等处,使其香气沁肌入肤、香味儿久久不散,和体内自然生出的香味儿一样。在汴梁时,每年春天,撒卯和姐妹们都要洗芳香浴。到了徒单娄定家后,徒单娄定夫妇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什么都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就连芳香浴所用的曼陀罗香汁花粉,也派人去苏杭一带专门买了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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