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的记忆——筐子、风匣

老物件的记忆——筐子、风匣
曲令敏
筐子
编王篮大多是用竹篾或荆条,小船一样的长方形,挂在二檩上。细密人家的王篮还带有密封的盖儿,如果放好吃的,猫都进不去,所以又叫气死猫篮儿。
竹筐有大有小,走亲戚装油馍、装点心的时候多。一个庄子三几十户人家,有竹筐的也不过三五户,左邻右舍都可以借着用。
草筐家家都有。大的、小的、中不溜的,十个八个也不稀奇。穿草筐多是麦秸莛儿,更好更结实的是茅草。先用高粱莛子或是钢柴莛子穿排子一样穿好筐底儿,根据长圆大小拿刀切掉多余部分,接着用茅草包一圈儿,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穿在筐底上。然后把烤软捏弯的杂木筐系儿固定在筐底上,就可以用高粱蔑子裹着茅草或麦秸莛儿往上穿了。到最后,一锥子深一锥子浅,拿蔑子锁好筐沿儿,就成了。
竹筐又叫竹篮儿,出自有竹林子的村落,透气儿还比草筐耐用。比较讲究的还有条子筐,是剥了皮儿的簸箕柳编的。密密实实,如果用桐油刷一下,提水都不会漏,跟辘轳井上打水的柳斗一样。
我用过最多的是草筐,父亲和祖母都会穿。不说编,因为“编”不用工具,而穿筐子要用槽锥。麻绳或是蔑子都得经锥槽穿过去穿过来,所以叫“穿”。
小草筐是剜野菜、摘豆儿用的。春三月,十岁八岁的孩子放了学,擓个小草筐,筐里搁把剜铲儿,或一把铲锅刀儿,一边啃着刚从锅底道儿里扒出来的热红薯,小马驹儿一样四散在麦田里。地垄里多的是面条菜、毛妮菜,运气好,还会遇到大棵的油菜和芥菜。小草筐说小也不小,剜满了再按按,擓回家够几口人吃两三顿。
大草筐是摘棉花用的,放地头儿,腰里花兜儿装满了,就倒在筐子里。摘绿豆是提个小筐不伤秧子,摘满倒大筐子里。这两种活儿都论斤记分,过称时,要扣除筐子的重量,我用过的大筐子,都是4斤多,可见筐子有多大。
中不溜儿的草筐,拾麦用得最多。刚开始拾的时候,麦茬垄上散乱的麦子乱柴蓬一样,用手抓,拿绳捆,要么鸡叨豆儿一样专拣穗大的,扎把儿。到了擓着筐子拾的时候,叫溜麦。筐子拾满了,坐地头揉,先用脚踩,再拿鞋底子搓。手穿在鞋里,也不心疼那高粱莛子筐底儿,嗤啦嗤啦直管搓,搓成净麦子,再去拾。
关于簸箕柳编的条子筐,还有一件陈年旧事。
我上小学的时候,教算术的老师叫曲令菊,虽然不同村,按辈儿我叫她姐。她丈夫在汉口工作,是货轮上的一位船长,一年到头儿,回来探亲的日子不多,婆婆跟着她带孩子。老人家头发花白,人却红光满面,爱说爱笑的,手脚也很麻利。她不叫我名字,叫我小闺女儿。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留一些。她说,一笔写不出俩曲字,你就是令菊的亲妹子。
后来,兴带家属,曲老师带着孩子去了武汉。
谁也没想到,没过二年,留在老家跟着小儿子的老太太就去世了,是被他的亲儿子活活打死的。
起因就为一个条子筐。
二儿子嫌她偏心,让他哥上学不让他上,整天呼来喝去,没个好脸色。那年端午节,小女儿回家走亲戚,走的时候,老太太用新买的条子筐装萝卜干儿让她带走了。二儿子知道了开口就骂,说她吃里爬外,不论分说,一顿拳打脚踢。老太太也不敢声张,收拾个小包袱,去了十里外的大女儿家。
第二天一大早,二儿子就找了过来,一口咬定她娘偷他钱了。押犯人一样逼着老太太回家,他也不是稀罕他回家,只要老太太在,他大哥每月都会寄钱来。可恶的是,他拿了一根赶牛的扎鞭,一路上不停地用鞭抽打自己的老娘。大姐哭着说:“你别打咱娘,你打我吧!”被他一脚踢多远,恶狠狠地说:“你又没犯我的法,我不打你,滚一边儿去!”
经过小女儿那个村庄,大女儿就护着娘往小妹家拐。心想着娘可以少挨几鞭。狼心狗肺的东西一步也不放过,一直打到他二姐家门口。老太太一头栽进屋门儿,他才骂骂咧咧扭头走了。
连气带痛,老太太当天夜里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儿……
人死了,
母亲说,那个人不是老太太的儿子,是她上辈子的冤家对头,他是来找她讨债的……
风匣
大锅里水还没烧开,擀面条儿的母亲下刀切之前先撕一大块儿给我,我用火剪夹住搁火上烤,很快就鼓出大大小小的面泡儿,新麦味儿或新豆味儿,鲜香鲜香,至今还在唇齿之间……
风匣,其实就是一个三尺多长,一尺来宽,一尺半高的木箱子,看着不起眼,作起来却难度很高。木板的厚薄,隔板的分寸和定位,特别是中间来回拉动的风板,和缠在上面的鸡毛、鸭毛的数量,还有风匣嘴儿的选材和开凿,都非常讲究,那一道都是技术活儿。板与板之间的缝隙有一丁点闭合不严,拉动起来h就会跑风漏气。
小小风匣也有售后服务,鸡毛、鸭毛磨损了,板缝合不严了,部件该换了,就连打蜡膏油这样的小活儿,也离不了风匣匠人亲力亲为修修补补。那时候差不多家家户户都用,一个木匠师傅只要会作风匣,就可以吃遍乡里。
而今有了燃气灶和电烤箱,风匣就成了农耕博物馆里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