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木叶树花散记（之二十）——白木香、金丝桃、南天竹

白木香

前些天，在宝丰县石桥镇的高皇庙，见到一棵开白花的奇木，几根胳膊粗的主干，蓬起繁密的花枝，如同巨大的喷泉。那花团团簇簇结疙瘩开，像复瓣蔷薇，又像月季花，只是小了些。高枝撩上近旁的柏树再垂下来，像极了珍珠瀑。人说这是木香花儿，有200多年了，是远近闻名的“柏架木香”。

原来这花是木香！那架长在记忆深处，柔丽、晴和，香得很淡却香得很远的花，不是白刺梅，是白木香！

县城大十字路口东南有个曹井，一个井台三个口儿打水。井东边50米，是一家小门楼的两进院儿，院子里长着一架白木香。我对这白木香记忆深刻，是因为那个院子里的那个人。我认识那个人，是因为他妹妹林淑敏是我的初中同学。林淑敏的哥哥当然也姓林，名字很古怪，叫林大猫。大猫是老虎的别称，他却一点儿虎气也没有，还是个病秧子，三年高中，休两次学。无论冬夏，啥衣服穿在身上都撑不起来。手和脸一色地苍白，整个人就像院子里被风雨蹂躏的那蓬白花儿。奇怪的是，这个人不咳也不喘，却一年到头儿离不开药罐子。兄妹俩加上一个话不多的老母亲，住着两进大房子，人气儿咋也旺不起来。

他家是烈属，林淑敏叫他老林的那个人，在抗日战争中牺牲了。除了政府的补贴，大猫还有一个时不时去应应卯的正式工作，老母亲每天下午和晚上去县大会堂把门儿收票，一个月也有几十元的进项。

那两年，停课闹革命，除了去大会堂看白戏，几个疯扎片子女生最爱去的就是林淑敏家。围在一起打牌，还有花生吃，冷冷清清的院落就被我们暖热了。

有个姓丁名霞的女生，不知啥时候暗恋上了那个从不和我们一起打牌的病秧子。平心而论，丁霞是我们年级长得最好看的女孩儿，重眼双皮儿，一笑俩酒窝儿，花骨朵一样的小嘴儿再笑也不露齿龈。丁霞的父亲是县榨油厂的工人，按说两家都是根正苗红，很般配。可到头来有人保媒，却被林大猫一口回绝。

初中毕业，大家散落各地。

听说林大猫被保送上大学了。

听说丁霞嫁人了。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木香花柔丽，就像张开手抚过厚实实的酸浆草丛，又像是长睫毛大眼睛的女孩儿半闭半开的眼睛，那是说不出却任谁都能感觉出来的意犹未尽，一种意蕴万千却一丝一毫也不暧昧的情愫。

年代久远后，那架木香花和那个叫大猫的人合二为一。想起他，我就会想起庞德的《地铁车站》：“人群中这些面庞幽灵一般闪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朵朵花瓣。”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那个曹井，还是那个院落，还是当年那个大猫，正挑着水桶去打水。我明明走远了，又回头看他，他挑着水晃晃悠悠走过来，问道：“丁霞那档子事儿，你还记得吗？”我说：“没成就是无缘。”“那你压根儿就没想过我为啥拒绝她？”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我，看得我无处遁逃。就感到有种润人而不黏人的光，温柔了沧桑岁月，直让人明知是梦却不想醒来。

梦，是心里想，可当年的糊涂到底是装不下去了。

当所有的情愫都远成了地平线上的山，最可珍惜，是它曾经在一种懵懂中自生自长又自生自灭，如同一段地下的块根，这也是一种好吧……

木香有很多种，白色的和黄色的是正宗。红木香其实不是木香，但是它好看，发得快，一棵两棵，一年就能爬满一大面墙，开花多，也很香，还能开三季。缺点是只能观赏，没有药用价值。而白木香能净化空气，花瓣含有芳香油，可以制作香水。根和叶入药，有收敛、止痢、止血的作用。

白木香是中国特有树种。能凝结沉香的，除了白木香树，还有蜜香树、鹰木香树等。此类树木中，白木香是最大、最主要的结香植物。

城市里开碗大的多色花、盛大如花篮的树状月季，除了少量用深山野蔷薇藤嫁接之外，大多都是以木香为砧木嫁接的。

金丝桃

有很多草木，长在身边，人却叫不上名字。就我这乡下人，到了田头路边儿，不知道名字的野花野草也多了去了。比如广场上一丛一丛开黄花的，我曾把连翘错认成迎春，而长到一人高的灌丛金丝桃，开花很亮眼，多年来我都不知道也不曾问过它姓啥名谁。后来它在抖音视频里被特写下来，五片金黄的花瓣儿，丝丝绒绒的花蕊，亮眼明艳，这才知道它叫金丝桃。

明代高濂有诗《忆王孙·金丝桃》：“为惜春风去渺茫。不堪回首忆刘郎。慢裁金缕作衣裳。剩残妆。吐出丝丝惹恨长。”

这是文人的移情，与金丝桃关系不大。金丝桃又叫狗胡花、金线蝴蝶、金丝海棠、金丝莲、土连翘，各地有各地的叫法。金丝桃，藤黄科，金丝桃属，半常绿小乔木或灌木。开花金黄色，蕊若金丝，一朵百来根，与花瓣儿等长，非常美。

盛开的金丝桃让我联想到舞蹈《梅花赋》，舞师小方不穿着红上衣，流畅的舞姿又清扬又婀娜，春风吹动他额头上的发丝，明艳有光，撩人心魂，活脱就是金丝桃。金色的花朵虽不大，却自带一种噗噗响的飞扬。

正想着金丝桃，母亲节孩子们送我的花束里，就配有几枝金丝桃。叶无柄，对生，枝端是一簇五六颗的桃型红果，比豌豆大，比蚕豆小，带有三道筋脉，底座儿淡绿色，喜气盈盈，如珠如玉。

全世界金丝桃科植物约有400种，我国有50多种，主产地在西南部。如今作为观赏花卉和中药材，全国分布很广。金丝桃进入城市，种在游园、水岸，或其他高大的花木下，成为花期长的观赏绿植。

据专业网：金丝桃果是连翘的代用品，根能祛风、止咳、下乳、调经补血，还具有抗抑郁、镇静、抗菌消炎、创伤收敛、抗病毒等效用，也被用来治疗艾滋病。

阳光里的金丝桃，让人一下子回到了高中时代。

南天竹

我一个人过日子时候，有诗人朋友送我一盆南天竹，开白花，结玛瑙珠子一样的红果。那是一盆两尺多高的大盆栽，褐色老桩虬曲莹润，如微型山岩，极有情致。枝叶峭起三蓬，也不知朋友养了多少年。冬天叶子变紫变红也不落，枝上挂着成串儿的红果，看上去又暖和又有喜气。

只可惜我除了浇水，不知道怎样管理，两年后搬家，原本气势很旺的南天竹，被我养得病恹恹的。彼时，那位诗人朋友调回东北去了，我只好把这盆南天竹送给了一位喜欢侍弄盆景的老先生。

高大清瘦的诗人一家五口，夫人很贤惠，大眼睛的孩子们闹嚷嚷的非常讨喜。盆栽被我送人了，朋友的情谊却成为我心里的一处永久的温暖。

南天竹，小檗科、南天竹属的常绿小灌木。枝条细瘦有节，很有竹的韵味。种在广场、游园，一羽一羽的叶子，有点像花椒叶。秋冬，叶子会变红。春来开白色花儿，鹅黄色的花蕊带有六颗小星星，从3月一直开到6月。绽开的花朵和花骨朵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就像是灌浆饱满的高粱穗儿，淡淡地香。

现代诗人名叫得龙的，有一首七绝《冰雪南天竹》：“篱园寂静色朦胧，天竹冰花一束红。待等梅香枝上雪，丹珠含泪诉凄衷。”深得南天竹冬雪映红穗之美，可惜凄凉了些。能红在冰雪天，与腊梅为伴，南天竹其实是很有傲骨的。其他季节，虽然花香叶美，反倒因为多生于林下、沟边，时常被人忽略了。

《中国植物志》记载南天竹：“根、叶具有强筋活络，消炎解毒之效，果为镇咳药。但过量有中毒之虞。”

南天竹全株有小毒，果实中含有多种有毒的生物碱，误食会造成严重后果，甚至丢了性命。但不知道为什么，小鸟吃了它的果实，会将完好的种子带去远方散播，却不会被毒死。

忙碌的现代人，满身满脸都是疲惫，我们的脚边眼前，还有多少南天竹一样的美好植物被我们视而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