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南阳的药草（补充篇之三）

曲令敏

星星草

星星草最多的地方，是南菜园儿。南菜园属于生产队，曾经种过好多年菜。

南大坑西南角有一眼透水井，井上架着带齿轮儿的铁水车，坑水被毛驴儿一股一股拉上来，汩汩流进菜畦。葱、姜、茄子、韭菜、蒜，辣椒、菠菜、芫荽，畦埂上开花像黑眼睛的蚕豆，这个菜园子可热闹了，有时候菜把式还会为小孩儿们种几畦甘蔗。

所有的菜都是论秤分的，分到各家各户。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让种菜了，改种庄稼。只是人们还习惯叫它南菜园儿。也许是菜园地比较潮湿，星星草特别多，连阴雨后，半晌就能割一大箩头。

星星草小的时候看上去跟嫩马唐草有点像，长高了，一墩一墩挺起身来，茎秆细且硬。散开的花穗儿松松爽爽，有种粉粉面面的香味儿，常常被人抽下来骗小孩儿：说，噙嘴里咬紧，捏住把儿猛地抽出来，白天能看见星星。我曾经咬着花穗儿抽过一回，除了大太阳和白菜叶子一样的云彩，半颗星星也没看到，白白吃了一嘴草渣子。

星星草富含蛋白质，牛、马、羊、驴都爱吃，只是水分少，不砸秤，不受割草娃们待见。星星草耐旱，又不怕冷，听说海拔4000米的草原和盐碱湿地都能长，沙滩、戈壁里也有，是形成盐生草甸的建群种。

星星草又名知风草，就是疾风知劲草的意思。它们春生秋老，舒展在长天大野，坦荡、飘逸又潇洒。人们用星星草治碱斑、改善土壤，连骆驼都特别爱吃它。

《新华本草纲要》记述星星草：味苦、性凉。具活血散瘀的功效。可用于跌打损伤。

民间验方星星草治黄水疮：花穗炒黑碾碎，用香油调成糊，连续抹几天就好了。

明朝王佐《知风草》：“造化无端亦有偏，世间无限好英贤。何知小草无情物，独与天机测妙玄。”好一句“独与天机测妙玄”，你看那些草，哪一棵不是根叶俱全，开花结子，自然天成？其中有大奥秘，看得见，破不开。若不信，你凭空造一棵星星草试试。

四瓣草

四瓣草和茅根煮水喝，发汗，治伤风感冒，这是常识。

小时候听大人说，四瓣草在月亮最亮的夜晚，会手拉手满坑跑，还能在紧要关口浮起落水的孩子。不过，除了几个据说经见过的小脚老太太，外人特别是外乡人是不知道的。

二奶家有个小姑姑，三四岁时在坑边玩，一眼没看见掉水里了，抻手没抓住，越扑腾越远。她娘不会水，急得又哭又喊。人们扎猛子跑过去，却看见小女娃好好地漂浮在水面上，四条腿儿乱弹腾，身子底下是一层挤成疙瘩的四瓣草。

四瓣草满坑跑，是早先看菜园子的老六猴说的。有一年有一天，月亮太亮了，他被月光晒得睡不着，坐起来抽袋旱烟。忽然听见菜庵儿后面的大坑里哗啦啦响成一片，好像有人往水里撒铜钱。跑出去一看，还真是铜钱！明光闪亮，下大雨一样落下来。落到水里不会沉，一个个拖着细长的钱，满坑转，不停地摆出大雁南飞的阵仗，一字、十字、田字，大雁都没有它们花样儿多……

这也许是光棍儿老六猴被月光晃花眼产生的幻觉吧？这幻觉真美。

四瓣草，学名蘋，别名四叶萍、田字萍，多年生萍科草本植物。特别喜欢长在草塘、野沟、汪水的洼地，猪和鹅、鸭都喜欢吃它。如今，城里人把它种在园林浅水处和沼泽地，吸引小鸟、蝴蝶和会预报天气的蜻蜓。听说四瓣草还有美化、净化环境的功能。

《四川中药志》：（蘋）治火眼红肿，牙龈疼痛，热淋尿血，除瘰疬、痔疮和痈肿。

我愿意叫它四瓣草，这样叫着亲。有人说吃它能减肥，若用，以医生药方为准。

茄子

茄科茄属的茄子，千家万户每个人，谁没吃过？

有种颜色叫茄花紫，是紫色中最柔美的一种。为衣为裙，映上二八少女的香腮，不可抗拒地洇染人，挠得你心痒痒。

茄子把儿和带刺的蒂一起掰下来，滚上白面糊或绿豆面糊，蘸佐料，下油锅，炸出来就是僧人宴席上有“骨头”有“肉”的鸡腿儿，比真的还好吃。

曾经听我家先生说起他小时候的糗事：十几岁，在高粱地里割草，隔垄看见正锄地的一群妇女趁着队长看不见，扔下锄头，一本正经地轮换着把茄子吊在两腿间，体验男人是怎样走路、干活儿的。最后得出结论：男人们真不容易……

那个偷看了全过程的半大“男人”，最终憋不住笑瘫在地垄里，被恼羞成怒的嫂子们摁住好好收拾一顿。

种茄子得先育苗，长出十字叶儿，移栽到菜畦里，棵与棵间隔两拃左右。种茄子，底肥要足，土要湿润。栽上苗儿，围根土按瓷实，浇水洇洇，再撒些细土，太阳毒的时候，薅些草盖一盖。栽茄子像栽花儿，细致，又有温情，跟玩儿一样，姑娘媳妇都爱干。

茄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落苏，是上海人的叫法，很雅，很有诗意。

茄子是亚热带草本亚灌木作物。茄子果，分长、圆、弯，色有红、白、紫。茄子被称为国民蔬菜，煎、炒、烧、煮，可汤可菜，可荤可素，也可生吃，还能蒸蒸当主食。有润肠通便、防治胃癌、降压降脂的功效。

茄子在西汉时传入中国。不说田间地边的零星种植，据统计，2020年全国种植面积高达77.9万公顷，年产量3694.3万吨，居世界之首。

另据现代中医药研究：茄子根、茎、叶入药，为收敛剂，有利尿之效，叶可以作麻醉剂。种子有消肿作用，但容易引起胃弱及便秘。茄子生吃还可以解食菌中毒。

瓦松

瓦松，景天科草本植物，当盆景属多肉类。俗称屋上无根草、向天草、瓦花、石莲花、干滴落、猫头草、瓦塔等。

《本草纲目》记瓦松：主"大肠下血，烧灰，水服一钱，又涂诸疮不敛。"

现代中医药：瓦松全草药用，有止血、活血、敛疮之效。但有小毒，慎用。

小时候，瓦松长在大地主留下的大宅院里。大宅院土改时分给了五六户人家儿。青砖甬路破碎了，砖缝里让人打滑的青苔也没有了，屋顶上的瓦松还在，天旱时棵小，发红。雨水均匀，能长一尺多高，有的支楞楞像鞭杆儿；有的老神在在地坐在房坡上，肉乎乎的叶子层层叠起像宝塔，活脱是缩小版的芦荟。房主人轻易不让薅。这东西扎根瓦垄，让屋顶结为一体，更结实、防雨。

中学时代，瓦松长在大斋旁的耳房顶上，那是旧红学改成的初中，大斋和耳房都有二百多年了。耳房坡上的瓦松，吸收梧桐落叶的养分，很多，很旺。

那年那个春天，有个住在大斋里的女生得了腮腺炎，当时叫肿脖瘟，高烧睁不开眼，痛得嘴都合不上。因为这病会传染，住在耳房里的杨老师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卧室里，和其他同学隔离开。又让人爬上房坡，摘了几棵肥大的瓦松，洗净放蒜臼里搉成糊，敷在女生红肿的脖子上，干了再换，日夜守护，加上口服消炎药，没等一星期，三天后就好了。

那个女生就是我，美丽的、白发红颜的杨老师，笑眯眯地让我记住了红学里的瓦松。

葫芦菌儿

葫芦菌儿，曾经是乡里人解馋的妙物。好多年，我都把葫芦菌儿的“菌”当成圈猪圈羊的圈，细斟酌，觉得“菌”才是对的，因为它是野蘑菇。

葫芦菌儿不是草，是草生的伞菌科、蘑菇属的真菌。

春夏阴雨天，草窝、荒场、小树林、院墙根儿，凡是比较壮的地方，大都会有葫芦菌儿水亮亮地拱出来。壮，就是地肥的意思。比如沤绿肥堆过的地方，橙刺林下狗撒尿、鸡子挠虫的地方。单是地壮还不够，还得是长过葫芦菌儿，或是被葫芦菌儿沾惹过的地场才会长，哪怕是撕碎的葫芦菌儿曾经掉在那里，一落雨，就会繁衍出大大小小的葫芦菌儿。

若是哪块地施了长过葫芦菌儿的农家肥，也会冒出成群的葫芦菌儿。它们藏在庄稼下面的地垄里，谁发现算谁的运气好，一个雨天能采一箩筐，够全家人吃好几天，那可是比肉还香的馋嘴儿物。通常被孩子们找到的，大多是单个或十个八个，肥肥嫩嫩，让人喜出望外。宝贝一样采回家，洗净撕撕，大人趁着烧火做饭，在铜勺里放几颗葱花儿，浇点麻油，在火苗上烤热，放进撕好的葫芦菌儿，别说是吃到嘴里，那个被全家宠着的孩子，离好远就忍不住很响地吸溜鼻子了……

葫芦菌儿像撑开的伞，酒红色的“里子”薄膜一样叠在一起，又精致又柔软，真不知道是咋长出来的。

野蘑菇不但是美食，还有追风散寒、舒经活络之效，是“舒筋散”的主要成分之—。

野蘑菇已被列入《中国生物多样性红色名录——大型真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