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南阳的药草(补充篇之四)
(2022-11-20 11:11:18)故乡南阳的药草(补充篇之四)
曲令敏
苲草
苲草,学名菹草,眼子菜科、眼子菜属,多年生沉水草本植物。
桐河西来又南去的地方,有个两三百米长的大潭,潭深元鱼多,得名老鳖潭。中午头儿老鳖们上岸晒盖,有人打那走,听见脚步声,大大小小的老鳖立起来往河里滚,扑扑通通,下饺子一样。
桐河绕个大湾,北来又东去的时候,又冲出个一二百米长的大潭,那段河在村南,潭就叫南潭。水深不知几许,是男人们夏天凫水洗澡的地方。这里也有老鳖,但没有鱼多。草鱼、鲢鱼都是大鱼,一条好几斤。鱼儿大魂儿大,不好逮。最稀奇的是计划鱼,鱼身扁圆,脊背上有一排刺,被它扎伤化脓,好长时间都不会好。这种鱼熬汤给产妇喝,催奶。
老鱉潭和南潭边上都长苲草,冬生春长,随水飘摇,水妖头发一样。那时候工业不发达,别说桐河里的常流水很清,南坑、东坑的水,过了雨季也很清。特别是经霜后,挑不动水的人,提着瓦罐打上来,也可以洗菜做饭。
苲草是一道菜,河里、坑里的都好吃。春到二三月,趁嫩的时候薅下来,掐尖儿切段儿,放油盐炒炒,红蚂虾儿一样,咬着噶炸噶炸响,特下饭。掐过尖儿的苲草也不扔,剁剁煮煮,猪和鹅、鸭都喜欢吃。
那时候,河湾地里野菜肥,通常年景,没人吃苲草,嫌它腥。
如今,端上城市餐桌的苲草丸子,是用蛋清、肉末和各种佐料调出来的,不是为吃了挡饿,是为了尝鲜。
苲草窝里螺蛳多,找对地方,半晌能摸一竹篮子,砸了壳,洗净,放辣椒、葱和蒜瓣儿,热锅里一拨拉,炒出来比肉还好吃。
科学检测,菹草富含维生素B和胡萝卜素,种菹草养鱼虾,还能净化被污染的水域。菹草入药,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的功效。鲜草捣糊儿,敷患处,治跌打损伤,三五天见效。如今医疗水平不断提高,这类土方早已湮灭不闻了。
早年人们吃苲草,吃螺蛳,是因为它们长在能捧起来喝的好水里。若是长在被污染的水域,吃了会中毒。
驴赶棍儿
驴赶棍儿不是赶驴的棍儿,是一种可以吃的草。
驴赶棍儿喜欢长在路埂和沟坡上,人踩牛踏,别的草长不起来,它们也能成群成片地长。驴赶棍儿没有起莛儿的时候,棵大叶肥,像面条菜,比面条菜厚实。剜一筛子摘摘洗洗拌面蒸,比毛苜蓿、槐树叶口感松爽还有嚼头儿,浇上蒜汁儿,吃一碗还想吃,饱腹又耐饿。如果把青嫩的驴赶棍儿洗净切碎,打鸡蛋烙菜合,是招待客人的美食。也可以焯焯凉拌,没有面条菜好。
驴赶棍儿和黄蒿、狼尾巴蒿一样,秋天长老了,茎杆木质化,是非常好的柴火,耐烧又起焰,烧成火炭儿装火筐,一天都不会灭。
驴赶棍儿学名小蓬草,菊科、飞蓬属,原产北美洲,被当地人用来治痢疾、腹泻、红伤和驱蠕虫。据今中医药研究:小蓬草全草入药,有活血化瘀、清热止痛、利湿消肿作用。新鲜的小蓬草汁能止血,但不能直接涂抹在皮肤上。
资料显示,小蓬草被列入中国第三批外来入侵物种名单。可我总觉得我吃过的驴赶棍儿又泼皮又憨厚,大路沟边,南坑岸上,年年都长,哪哪都有,和我的父老乡亲有着撕扯不开的亲情,咋会是外来物种入了另册呢?
狼尾巴蒿
狼尾巴蒿,在众多蒿草中是最不受待见的。
狼尾巴蒿,果实入药,清热镇惊,治小儿高热惊厥,腹胀腹痛,痔疮等病疾,这是我新近在《中药大辞典》上看到的。记忆中的狼尾巴蒿,刚出土时像黄蒿,长大后蓬蓬松松一米多高,活脱就是野狼拖在身后的大尾巴,不能吃,也不曾当药用。
狼尾巴蒿长在河边的沙喷地,或是荒无人迹、荆棘丛生的坡坎上。它们不是不想长在肥沃的庄稼地里,是人的挖镢儿锄头太厉害,见了就灭,绝不容情。
遵从适者生存的原理,狼尾巴蒿选择贫瘠的地场,只要得风得雨,就拼命地长,因为有股难闻的臭味儿,羊不吃牛不啃,一任它们自顾自长得又高又大。谁要是遇见,割回家晒晒,那可是难得的好柴火。
有一次我和闺蜜田儿一起下地拾柴,在南河湾的沙土地里看见一大片狼尾巴蒿,我把箩头一扔,疯了一样薅起来,手上起了血泡也不管,不大会儿薅了两三堆。薅完才发现,田儿站在地头儿看着我发呆,连一棵也没薅!原来我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见利忘义的虎狼之人啊!
狼尾巴蒿,牻牛儿苗科,别名熏倒牛、臭花椒、臭蒿、芭苾草,一年生草本,和驴赶棍儿一样,单根独苗,笔管条直,一般不发杈。
诗经《卫风·伯兮》中有句:“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这里的蓬,应该就是狼尾巴蒿吧。算起来,狼尾巴蒿也是一株有文化的草。
马兰
马兰就是马兰头,一种大中原上最好吃的野菜。因为小时候没吃过,后来在大山里吃到猪肉炒马兰头,肉味儿压住了马兰头清苦的甜,印象不深。再后来,终于在吃货朋友家吃到了焯水凉拌的马兰头,是她当天在山上采的,原汁原味儿,爽利又清鲜,口感竟然比面条菜和马齿菜还好。朋友说这东西可以掺肉盘馅包饺子、包菜包,还能掺鸡蛋烙菜馍。听得我一愣一愣的,相知恨晚呀!
马兰头,全草药用,清热解毒,消食积,利小便,散瘀止血。
我写了一百多种南阳药草都没有写到它,实在是愧对了。
我在老家当了20多年和坷垃粪草打交道的农民,见过这种长在地边的家常植物,有红梗的,还有青梗的,开黄心儿淡紫色花,叶子很好看,锯齿花边儿看上去线条清美,被心灵手巧的姑娘、媳妇连花带叶描在鞋面或是肚兜上,彩线扎出来,比牡丹还灵动有生气。
最好看的马兰花,开在鲁山团城和熊背的沟谷里。或凌风,或临水,或与狼牙一样的山顶石链相伴,或醉意沉沉地在人家儿墙外懒散,无不散发着自然之子的疏朗大气。丛丛簇簇,与不知名的黄花、白花、蓝花一起,淡香远扬……
这是我吃过它们之后再回想,不由生出的相知与相亲,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马兰头,菊科、马兰属的多年生草本,分布很广,山地平原都有。除了中药名地耳草,还有雷公箭、雀舌草、
是药三分毒,孕妇和胃寒者不能吃。
甜到稍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乡间,谁没吃过“秆儿”?秆儿,就是高粱杆和玉米秆。高粱秆从半人高时开始吃“脆骨”,到出穗吃“哑巴秆儿”——断了头不结穗的粗壮的茎秆儿,再到砍高粱的日子,选汁多又甜的截下来,一口气吃个够。春夏秋三季,都因为这俗话叫秆儿的野物有情有趣起来。玉米秆儿老了才能吃,嫩的时候有股儿奶腥味儿。
只有娇惯孩子的人家儿,才会在菜园边或是地头种一行甜到稍,那才是真正的甜秆儿。从根到稍都甜,甜得爽口不腻,比甘蔗还好吃。
我年年都能吃甜到稍儿,那是因为外爷亲我。
外爷家有块荒地,在村东的大沟边,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年都没有被收归集体。最大的使处是种菜,也种玉米和红薯。甜到稍就种在靠水沟的地边上,粉粉嫩嫩的,长不高,却长很粗,可能是上了芝麻饼肥吧。每年中秋节走亲戚,外爷都会砍下几棵带白霜的甜到稍,吃足吃够,再带一捆回家。
我记忆中的甜到稍有点像高粱中的连毛僧,结穗披散着,风一刮摇头晃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记忆如果不准确,很有可能是三舅舅的误导。三舅舅说,有一天中午头儿,大人们都在歇晌儿,他去东沟逮泥鳅。走到菜园边,听见有小孩儿咯咯嘎嘎地笑,抬头一看,两个穿着花肚兜的白胖娃儿,正抓着甜到稍的穗子荡秋千,从这一棵荡到那一棵,弹上弹下,跟小鸟儿一样。见有人来,嗖一声不见了……
心想能让胖娃娃抓住荡秋千的甜到稍,一定是结穗松散能扎刷子的“连毛僧”吧。
写童话小说的时候借用这个细节,我把在庄稼上飞来飞去的小人儿叫做庄稼娃娃。
后来在别的地方见过结穗儿像筷笼子一样的甜到稍,有个文气的名字——芦稷。
芦稷在我国已经有5000多年的种植史,富含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脂肪和铁、钙、磷,切段包装后,在上海等大城市卖到9元一斤,比甘蔗还抢手。
作为粮食,芦稷亩产不高,它的精华全在茎秆,亩产5000到10000公斤。能造糖、造酒、造纸,还能制作纤维板。
小时候我只知道甜到稍吃了清热去火,后来听医生朋友说,这东西还有健脾养胃、润肠排毒的功效,是一味中药。但糖尿病人和孕妇不能吃,吃了血糖会升高。
一转眼,大平原上别说甜到稍,连红高粱、谷子、豌豆、扁豆都很少见了,真想念那五彩斑斓的原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