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树花散记(之十三)
(2022-08-24 13:47:08)木叶树花散记(之十三)
曲令敏
槲树
槲树,壳斗科,栎属。别名柞栎、橡树、青岗、金鸡树、大叶波罗。槲树的叶、皮和种子都有药用价值,具有活血,利小便,除面上齄赤,菝子淋疾等作用。
这是专业网上说的。我不叫它树,我叫它槲叶。我叫它槲叶的时候,还把“槲叶”当成“煳叶”,左看右看,想在它的枝叶里找到被烧煳的痕迹。
小时候岁月贫寒,庄稼产量不高,烧锅做饭,靠秸秆根本不够。冬春时节,茅根和葛巴草根都被刨净了,老少爷们结伴搭伙,带上窝窝头儿,拉着架子车儿,去东山拾柴。
东山,就是县城东去几十里的桐柏县的山。听拾柴人说,那里有太白顶,有水帘洞,风景很好。一趟往返十天八天,满载的架子车回来了,一小捆一小捆的槲叶卸在院子里,平原上闻不到的山味儿,清冽扑鼻。
东山遍坡都是树,柴好拾,最累是往家拉。
有一次,东院骡子大哥穿了一双钉过掌的鞋,走到半路,鞋钉穿透鞋底,脚后跟被扎个血窟窿。他太能忍了,一踮一踮走了一二十里竟然没掉队。也不敢掉队,怕没人帮忙上不了陡坡。停下来歇息的时候,父亲发现了,吵他一顿:“你都是个憨子,鞋主贵还是人主贵?赶快把鞋掌撕扔了!”
西院志明哥打小就要强,他的柴车总是垒得最高,装得最多。有一次拉柴回来,离家还有十几里,小哥的车胎爆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地方补。他捆了牛腰粗两大捆,插上扁担往家挑。一百多斤的人,两百多斤的柴,太重了,走几步歇一歇儿,土话叫“查地头儿”。艰哩万难挑到离家一里多的平路头村,实在挑不动了,老北风刮着小雪花儿,放下柴担,汗湿的内衣冷得像冰,他只好裹着被子躲进废弃的猪圈里……
我的父亲天生好记性,听说书过耳不忘。《呼延庆打擂》《老刘墉下南京》《杨家将》,一本儿一本儿,他都能当评书说。在东山拾柴的日子,到了晚上,他把木升子倒扣在小桌上,拿根筷子一敲就开讲。山村的乡亲们听热子,大米、青菜不停地送,拾柴人就不用啃窝窝头儿了。
槲叶,就这样温暖了我和我的亲人清冷的岁月。
最美的槲叶我是在襄城县的紫云山见到的。每年春风来,满山遍坡的槲树吐出柔嫩的紫芽,非常好看。若有春雪落下,暖冷相映,更是别有情趣。
据县志记载:明成化四年(1468年),时任户部尚书的李敏丧亲丁忧回归故里,见此山紫叶如霞、溪水清美,就在这里建起篱舍小院,耕读讲学,过起了田园生活。后几经拓建,遂成书院,明成化十八年(1482年)皇帝下诏,赐名“紫云书院”。
今紫云山槲叶依然随季节变幻着,翠竹明溪犹在,书院亦修复如初。
鲁山西部多山,山上多槲栎,也就是柞树。木材坚实,可以铺地板、做家具、当枕木、坑木,也可以养香菇。沙河两岸的林下或滩涂上,绵延数十里,都是柞木养的香菇、木耳,国内外都有销售。
据乾隆《鲁山县志》载:“鲁邑多山林,多有放蚕者。”
山林即柞树林,柞树叶养柞蚕,可以追朔到唐代以远。有案可稽的,鲁山柞蚕丝绸1914年在美国万国博览会上获得巴拿马金奖。
2019年,鲁山有7个乡镇、600多户放养柞蚕,放满了7万多亩蚕坡。
养蚕的柞树不能长成树,砍了成墩灌生。幼蚕小如蚁,放在一捆一捆嫩芽始发的柞树枝上,养在河渠边开挖的小水沟里。等到大一点儿,养蚕人就把它们装进大筐,头顶着送上山,放养在人工打结在一起的柞树枝上,吃嫩叶。再大一些,散枝通风,树叶被吃去大半时,就该转场了,一季蚕转场三四次,满眼金黄慢慢变成一山黄白,开始收茧。
一亩蚕坡半年粮,养蚕人起早贪黑,顶着蚕筐在柞树林里攀上爬下,护蚕的同时,还要培树、整枝、锄荒草,其间辛苦,非亲历无法体会。
每年端午节,槲叶正鲜嫩,采下来,以糯米、枣、花生、莲子为主料,裹成柱形,水煮或笼蒸,这就是槲坠儿,米香与叶香相洇,入口清鲜,食之难忘。这种吃法儿听说日本、韩国也有,豫西洛阳、鲁山、南阳等地,有人精心选采叶面大、厚实柔嫩的新鲜槲叶打包出口。
槲树结子就是橡子,古时曾经是山民们的食粮,更是救荒粮,口感苦涩,好年境没人吃它。如今橡子面也和其他野菜山花一样,搅凉粉端上了城里人的餐桌,因为有健脾止泻、清热解毒的功效,已成为颇受欢迎的减肥美食。
“风驱槲叶烟,槲树连平山。”人与槲树相亲和,槲树赐人更丰厚。
柘树
柘树,又叫桑柘树,我叫它寨刺,双子叶纲、荨麻目、桑科落叶灌木或小乔木。雌雄异株,花序均为球形头状,单生或相对腋生。
柘树看着不起眼,却非常名贵,素来有南檀北柘的说法。柘木可制作高档家具,可雕刻工艺品,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柘树生长很慢,树干容易中空,很难成大树。一旦成材,堪比上乘的红木。曾经是御用品,凡常百姓鲜少有用柘木打家具、制作器物的。就连柘木芯提取的明黄色染料,也只有皇帝、皇太后、皇后才可以用,因此,柘木又称帝王木。
柘木还有外名号——桑柘木,在漫长的历史上,常用于占卜、堪舆、驱邪,还被制成各种佩饰和镇物,布阵、结印,为求拜者祈福保平安。
如今,没人信这种邪性灵异了,作为珍贵的树种,生长50年以上的柘木,已经成为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无论高大还是矮小,都不能随便砍伐。
我与柘木不熟识,却与寨刺玩伴儿一样亲。
十来岁的时候,家里养蚕,养在竹筛子和大簸箩里,层层架起来,有很多。村里没有大桑园,只有一小片种来捏桑杈的桑树。养蚕的人大多,桑叶根本不够喂。三眠、四眠的时候,蚕宝宝变白变大,撒一大把桑叶,眨眼就吃光了。祖母就吩咐我去摘寨刺叶儿,说能当桑叶喂。
寨刺果就像现在超市里的荔枝,长红也能吃,很甜。我认识的寨刺枝条又直又长,一棵一棵连成片,长在水坑边、房屋后,或是村子中间的空场上。野地里长满杂树秧子的荒沟里和年代久远的坟园子里,也有寨刺。
寨刺的叶子像单个的栾树叶,比栾树叶大,也比栾树叶厚。春天嫩的时候摸着柔且韧,每片叶柄根部都有细长的刺,采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被扎伤了。
一筐一筐采回家,只听沙沙沙一阵响,不多时,蚕宝宝就吃得圆滚滚的。
四眠之后,蚕宝宝不吃也不动,身子变得透明时开始结茧。茧结好了,得赶快烧水煮,煮慢了出蛾子,蚕丝就被咬断了。
柘树,还有穿破石、野荔枝、文章树、七层皮、野梅子、奴柘、石刺等名称,树根、树皮、果实都是中药,能活血化瘀,《日华子本草》:"治妇人崩中血结,疟疾。"
我摘寨刺叶的时候,因为人小,苦日子也是甜的。如今老家变成湿地了公园,除了供人观赏的花草就是风景树,再也没有寨刺挤身的地方了。
据最新调查:全国最古老的千年柘树,一棵在河南商丘的柘城县老王集乡扳曾口村,宋仁宗年间栽种。还有一棵在山东邹城的宿镇南落岭村,胸径78cm,那里建有以中药研究为旨归的柘树种植基地。规模最大的古柘树群在山东省沂水县官庄镇垛庄村,百年以上树龄的柘树有300棵,百年以下的5000多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