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树花散记(之十四)
(2022-09-06 08:50:01)木叶树花散记(之十四)
李子和山楂
曲令敏
李子
南阳人 说的梅子,不是梅子,是李子。可能是唐白河的水汇入汉水流进了长江,方言里,李子就有了南方的叫法——梅子。
唐代大诗人李白在深情款款的《长干行》里,留下千古名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宋代才女李清照在她的《点绛唇·蹴罢秋千》中也有一句“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儿情态。还有一位比李清照大32岁的词人贺铸
写李子,让我想起和梅子相关的种种情深意远,是因为,我叫它梅子的那一行开白花的李子树,也挽系着比诗词还精彩的人间情事。
有梅子的村落叫和尚庄,和尚庄的胡姓人家是从几十里外迁来的种地户。听父亲说,胡家祖居的村庄离我们这儿很远。他们被一个堪舆师坑了,看好的能发家治三百亩地的风水宝地,因为点了假穴,只能租种三百亩地。县城边的竹林寺正好有六百亩庙产,分属城南城北有两个和尚庄。胡家迁来租种北和尚庄的地,在这里落户成村。
胡家有个胡老八,相貌堂堂,怎奈家里穷,弟兄多,轮不到他娶媳妇。到了70多岁,才娶了个60多岁的寡妇,人称老新媳(xiu)子。
那个老太太我见过,长得好看,还会打扮。湖蓝色的盘扣上衣,黑缎子扎腿裤儿,红毛线绾一个槲坠形发髻。年过花甲,依然是杨柳细腰,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细长的丹凤眼,和扮演武则天的台湾演员潘迎紫有得一比。长睫毛随着吊起的眼稍挑向鬓角,连细细的鱼尾纹都有迷人的光泽。
上世纪60年代初,她这么大年纪再嫁,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大人们不搭理她,下地拾麦的时候,她就在筐子里放些黄熟的梅子,勾引小孩儿听她说话。我吃过她的梅子,嘎嘣咬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水儿在嘴里喷散开,比桃、梨、杏好吃太多了!
多年后,鲐背之年的老父亲给我讲“老新娘” 的人生故事,大半晌都没有说完。
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牛香兰。是河西牛庄牛小个子的独生女。牛小个子是个长工,人粗黑,个儿还低,家里没有一分地。都说牛香兰不是他亲生的,长得太好了。17岁那年,被河东这边的土匪头子赵仙尘看中,30亩地当彩礼,娶她为正妻。迎亲那天可排场了,几里长的嫁妆,还有几杆扎着红绸子的枪。隔河相望不过五里地,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绕着弯儿游乡,转了一二十里。正走着,遇上了正规军,吓得他们把枪藏在花轿里,天黑才进了家门,轿夫都累瘫了。
赵仙尘比牛香兰大20多岁,老夫少妻宠上了天。听人说出嫁那天不知道撞见了啥不好的东西,被精怪附身,牛香兰嫁进赵家就没有安生过一天。更让人不解的是,无论她给赵仙尘戴多少绿帽子,赵仙尘都不恼,谁要是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下场就是被灭口。
最后为牛香兰搭上性命的,是唐河与泌阳交界处的大河屯土匪头儿黑豹子。黑豹子和赵仙尘是拜把子兄弟,却抵挡不住香兰的妖媚。黑豹子不是赵仙尘,是个醋坛子,他要吃独食儿。
为了除掉情敌,他藏在床底下,让牛香兰把相好王保长约来,按住屁股杀了。接着又把另一个相好张四皮子约来,让他抛尸。王保长失踪,家里人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1958年修水坝,人们才在几里外的八里沟老鳖潭里看见了被大卸八块的尸骨。
唐河解放,血债累累的赵仙尘被正法。黑豹子已经逃跑过了长江,听说赵仙尘死了,昼伏夜出,赶回来接牛香兰。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被击毙在城北五里河的大沙滩里。
后来经过那么多运动,牛香兰从没被批斗过。
赵仙尘有很多女人,却没有一儿半女,有一次起票子,绑了个两三岁的男孩儿,没人来赎,就成了他的义子。这个取名赵大福的义子解放后认了亲爹娘,苦大仇深。赵香兰是被赵仙尘逼嫁的穷人家女儿,根正苗红。赵大福还当上了村干部,娶妻生子,一家人过得和和睦睦。牛香兰抱大了孙子孙女儿后,有一天上街赶集,遇见了胡老八,两个人越说越对脾气,非要过一家儿不可。大福是有名的孝子,就遂了娘的意。
听说胡老八去世后,赵大福又把他娘接回家养老送终。
我的青梅变成李子的时候,见证的人间情事就拉长成了一篇小说。
其实,梅子和李子不是一种树。李子是蔷薇科李属;梅子是蔷薇科杏属。梅子成熟于6月中旬到7月下旬的梅雨季节;李子有很多亚种,早熟的5-6月就可以吃了,普通的6-7月才成熟, 到了9月,还有晚熟的李子挂在枝头儿。
据现代医学研究:“李(果实)具有缓泻作用,可适用于便秘。含多种微量元素,可强化肝脏和肾脏功能并净血和血,能促进胃酸和消化酶的分泌,有增加肠胃蠕动作用,同时还有止咳祛痰的作用。”
老家有“桃饱人,杏伤人,梅子树下抬僵人”的民谣,说梅子吃多了肚里长“块子”,那是因为李子含有大量果酸,伤脾胃。
山楂
山楂树,蔷薇科山楂属落叶乔木,别名红果子,山里果、南山楂,模糊梨,墨褐梨等。
取溪壑、崖畔长歪的山楂树制作盆景,春看花,白瓣黄蕊,一骨抓十来朵儿,清馨亮眼。秋赏果,深红或浅黄,沉甸甸让人心生珠玉。虬曲的干枝,铁钩银画,隔窗望雪的冬日,另是一番清冽的美……
欧洲人把山楂花当成阻挡邪恶的圣花,据说耶稣临刑前戴的荆冠就是带刺的山楂枝扎成的,西方人把山楂称为圣木。
对于土生土长的农家娃,山楂的药用价值远远比不上它的食用价值。
春三月,山坡上的野山楂发芽了,孩子们放学就有活干了。脱掉棉衣换夹衣,迎着春风往山上跑,趁山楂叶芽正嫩,采回家焯焯晒干收起来,冬寒春荒的日子,泡发了炒炒吃,耐嚼又挡饿。到过年配肉炒,更是好吃到终生难忘。山楂花也好吃,含苞待放时采下来,直接晒干,包包子、炒肉,那是大都市的宴席上都难得一见的山珍美味。
干山楂果泡茶喝,治心慌,治头晕。谁家孩子积食肚子胀,吃几片干山楂就能消下去了。
相传,南宋绍熙年间,皇贵妃生了怪病,面黄肌瘦,不思饮食,御医百法儿难治,只好张榜向民间求助。有江湖郎中揭榜进宫,诊过脉,说:“将‘棠球子’(即山楂)与红糖煎熬,每顿饭前吃五到七枚,半月就好了。”贵妃按方服用,果然如期痊愈。
药方传到民间,有人把它串起来卖,这就是冰糖葫芦的来历。
作为我国特有的药食兼用树种,山楂果与多种中草药配伍,具有降血脂、血压、强心、抗心律不齐等作用,还是健脾开胃的良药。
如今,野山楂早已迁居平原,成为富民的经济树种。全国有十大山楂种植基地,其中河北清河县的马屯,种有两万多亩,年产山楂7.5万多吨,是最大的山楂之乡。
作为食品,山楂果加工成山楂片、山楂卷、山楂糕、果脯、果酱、果汁数不胜数。各味入各心,各花入各眼,可谓老少皆宜。
在我的记忆里,最美的山楂还是在春三月风动的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