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子和洋槐花
(2022-07-04 09:16:18)梧桐子和洋槐花
曲令敏
梧桐
梧桐,锦葵目梧桐属,落叶乔木,别名青桐、碧梧、青玉、庭梧等,树干挺直,平滑青润,是高洁秀雅的景观树。人们时常把它和行道树法桐弄混,其实它们不同属。法桐又叫裂叶悬铃木、鸠摩罗什树,悬铃木科悬铃木属。
梧桐树是很洋气的树,诗经《大雅·生民之什·卷阿》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之后便有了梧桐引凤凰的传说。梧桐叶大树皮青,形态飒然,为历代文人士大夫所喜爱。成为皇家园林和民间大宅首选的美木。
南北朝诗人谢眺有《游东堂咏桐》:“孤桐北窗外,高枝百尺余;叶生既婀娜,落叶更扶疏。”明代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写梧桐是叙事:“凡静室,前栽碧梧,后栽翠竹。前檐放步,北用暗窗,春冬闭之,以避风雨,夏秋可以开通凉爽。然碧梧之趣:春冬落叶,以舒负暄融和之乐;夏秋交荫,以蔽炎烁蒸烈之威……”
我说梧桐树洋气,不是因为上面的记述,是因为初中时代。
当年,我像一个泥水沟里的小鱼儿,一跃跳进了青苔斑驳、古砖铺路、佳木森森的“龙池”——唐河四中。第一次看见梧桐树,抱不住了,树干还是绿的,叶子又大又好看,衬着蓝天,衬着黛瓦和红瓦。
县城里长大的女同学,穿衣、梳头,走路、说话,给我的感觉是轻、细、白,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和韵致,跟土生土长的乡里娃不是一个品类。
有两个女生和我最要好,一个叫钟秀英,一个叫乔金莹。钟秀英是女生中长得最好看的,乔金莹眼睛小,头发黄,细皮白嫩,瓷娃娃一样。上大学读了古诗,才知道乔金莹的皮肤那才叫“凝脂”,才叫“吹弹得破”。
有一次捉迷藏,跑到最后面的院落,她们两个慌不择路,一头撞进教师专用的厕所,还是男厕所。我看到有个老师走过来,赶快张开双手拦住……
后果是,我们仨被喊到教导主任办公室,狠狠挨了一顿批。
可小孩子玩性不改,还是满校园到处跑。有一次,眼看要被逮住了,我纵身爬上墙头儿,正要翻过去,头发被挂住了,不是树枝,是一骨抓梧桐树上的“小船”——梧桐子。
从此,我与这结着三四粒梧桐子的“小船”结下了不解之缘。摘下来装在衣兜里,剥了吃解馋,还可以哄哄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可惜我在那个青砖绿梧桐的学校里只上了一年课。二年级刚开学,就在大礼堂前那个长着两棑高大的梧桐树的院子里,我看着高年级的同学把郝校长揪到高台上批判,头发斑白的老校长戴着纸帽,挂着打红X的牌子。我吓得心跳如鼓……
接下来派别林立,师生开始站队,省里还有“河造总”、“二七公社”。班干部和学习好的同学几乎都成了“老保”,没多久,乡下来的学生都回家挣工分去了。
乱了一年多,复课闹革命,返校上了4个多月文化课,我的初中时代就结束了。
同学们风流云散,各奔东西。听说钟秀英招工去了云阳,跟她喜欢的人结婚成家。可是她一点也不幸福,因为丈夫是地主家的儿子,她娘家兄弟当不了兵,父母一气之下不让她进娘家门。生孩子的时候没人帮忙,落了一身病。乔金莹嫁了个现役军人,随军了,不知是进了大山还是大城市,从此断了音讯。
人生倏忽几十年,能有几粒贴过心的人留在过往的海滩上,每一回首一怅然……
唐河四中,校名几经更替,早已不存在了。前些年快速扩建,校园里的旧建筑被高楼取代,大礼堂的台基也被埋进土里了。所幸近几年得以修复,还录了视频,放在网上。
我喜欢过的那些梧桐树不在了,新栽的还会活出风日流丽的样子吗?
专业网:梧桐树原产中国,是制作木匣和乐器的良材。梧桐子可榨干性油。茎、叶、花、果均可入药,主治腹泻、疝气、须发早白。
梧桐树独特的生命之美,就像世间能长远留存在心灵上的情义,是无可替代的。
刺槐
有人说,刺槐因为树干不直,生长慢,在农村已经被弃种,沦为野生了。又说,刺槐根系发达,可以枝插和根插,是首选的绿化树。众说纷纭,各有道理。
刺槐,原产美国。18世纪末从欧洲引入青岛,很快在黄河流域、淮河流域广泛栽培,所以又叫洋槐。其实洋槐一点也不洋气,它就是乡间质朴到骨子里的柴火妞儿。
洋槐树,可以单栽,可以灌生,在沟渠,在荒场,在人家儿院落。早年,刺槐叶还是羊和家兔最爱吃的饲料。听老中医说,洋槐花、洋槐树根都有药用价值,花粉可以制作健胃剂和镇静剂。洋槐叶也有护脾养胃、清热解毒、祛皱消斑等功效。食用能舒张血管、降低血压、改善血液循环。
洋槐木,坚硬又有韧劲儿,谁家女儿出嫁,放两棵洋槐树,床也有了,桌、椅、板凳也有了。洋槐树春天发芽早,花、叶都能吃,是地地道道的救荒树。洋槐树的枝子有油,搉下来就能升火做饭。这在麦茬根儿当柴烧的年代,让缺柴的人下雨天也有热饭吃,实在是珍贵到家了。
我跟洋槐树亲人一样亲,不只是因为1960年春天它救过我和众多乡亲的命,还因为与洋槐树为伴的两年高中时光。上世纪60年代末,乡间建了多所“戴帽初中”之后,每个公社又想方设法建起了各自的高中。
十六七岁,正是心里长翅膀的美好年华。高高的蓝天是可以拿水瓢舀来喝的,三月的桃花是会唱歌的。
我就读的高中叫十九中,属于城郊公社,与县城隔河相望。学校建在岗上,出校门几步远就是洋槐林。宗冲、石头坑一直到麦仁店,除了岗沟里的庄稼地,连绵的岗坡,几乎全被洋槐树覆盖。洋槐树不嫌地贫,扎根礓石堆里也长,年年落叶,沤成腐殖土,荒地就变成了好地。
洋槐林是同学们看闲书、读小说的好地场。草木味儿的风,让人大脑清醒。树不大也不高,大多只有碗口儿粗,想吃槐花,张嘴就能噙住。洋槐林的味道,随风灌满三排教室。
洋槐林里泉眼多,还有好几个大水潭。女生们把水潭分成洗衣服的、洗头的,还有月亮地儿里洗澡的,它们藏在密林深处,麻绳小路也通不到。还有专门用来喝水的,翻着白沙,冬暖夏凉。那时候,我们只知道享受这些仿若天赐的泉和潭,却不知道是洋槐林枝叶繁盛,盘根错节,蓄存雨水,才有了四季不涸的泉潭。
我们在林子里挖过野蒜儿,也挖过蒲公英,还抽过茅芽。
有一个叫丁霞的女生,和高年级的男生谈恋爱,被班主任撞见,要给他们记大过。年过半百的数学老师笑盈盈地对班主任说:“你闻闻,洋槐花多香啊!你去林子里看看,地上的黄花苗、紫花地丁、三叶草都开花了!孩子们正是开花儿的年纪,老天爷都管不了,只要不出格儿,你管他们弄啥哩?”班主任听了,拍拍脑袋,把两个学生叫到办公室,划了红线,定下一二三,大过就不记了……
去年春节回老家,下高速,一路西南行,宗冲和、孟冲、石头坑等十几个村庄都淹没在城区里,十九中也找不到了,一群群时新的楼房,霸道总裁似的,高低错落,被绿树和花篱环绕着。街市上来来往往,是新一代、新新一代。留在他们记忆里的,是栾树、雪松、月季花和广玉兰。
西大岗和槐树林,永远消逝了。
所幸我现在居住的小城还有很多洋槐树。北山坡上那数百亩洋槐林,几乎与这个城市同岁。横穿城区的湛河两岸,拓荒者种下的洋槐树也被有心人保存下来,建成了游园。到春天,洋槐花开成香雪海,那是蜜源,也是美食。在街区,除了嫁接过开红花的景观刺槐,干洋槐花鸡蛋馅儿的包子铺也有好几家,生意很好,是尝鲜也是忆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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