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的母亲病了，有些病状与阿海的外婆当年情形相似。阿海的外婆是得肺癌过世的，才半百出头点。现在，阿海的母亲也知天命了，肺不适就想到外婆，卧床不起后，更是常常梦见外婆，说外婆托梦给她，告诉她外婆在阴间的电话号码，叫她联系。阿海自然不信这种事，但他不能不管母亲的病，只得硬着头皮做她的思想工作，告诉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道理，这些不祥的梦都是她胡思乱想想出来的。

    是啊，人在现实社会里受了挫折（病也是挫折之一种），就会借梦寄托，或宣泄。有穷得光屁股的懒汉，在梦中则大发其财；有受气包的小职员，在梦中当了大公司的董事长，对手下指手划脚；有胆小鬼的家伙，在梦中变成了战斗英雄，出尽风光┅┅穷人梦里变富人，富人梦里就变猪。穷人变富人好理解，富人变猪其实也不难；因为吃吃困困便是最高的安逸，所以猪就成高境界的象征。先人不是说眠食如何，伏维万福？可见一个人睡不睡得着、吃不吃得下，比什么都重要。而睡的质量，梦是关键。

    国文大师俞平伯，在他《古槐梦遇》的序言中，是这样说的：梦醒之间，偶有所遇，遇则记之，初不辨醒耶梦耶，异日追寻，恐自己且茫茫然也，留作灯谜看耳。我细细读来，更不辨其醒与梦了，啧啧后味，其实醒梦何人又分得清？有人说人一生，梦跟着梦；而庐隐则说得更干脆：梦境便是人间，人间便是梦境，何必问那一件是梦，那一件非梦？身在其中，自然当局迷了。能够“高楼犹有梦甜人”的人是有福的，毕竟梦雅则喜；而梦俗则怒者，却不知从小就习惯睡觉时把手放在心口的缘故，老做怕梦。

    萧山人很有意思，把床叫做“眠床”，睡觉或病卧，就叫“困眠床”；人困在眠床上，做梦是少不了的，因为人在一生中做梦无数。即使是那些终生漂泊的倦客，时常也会有零星之梦。梦结束的地方，也是生命结束的地方；所以萧山人说得更有意思的话是：危险之地莫过于眠床，残忍之敌莫过于时光。像阿海的母亲，如此托梦，是因为她在病中，内心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害怕自己像她母亲一样不幸；这是很多经历过与亲人生离死别者的心结。我想大概只有蒙田这样的大哲人，才能坦荡地说：让死亡发现我们在娱乐，在宴饮，在开玩笑，在交谈，在听音乐，在写情诗。其实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所以世上也就至人能够“寐无梦”，我们六根不净，好梦恶梦各半。

    有诗人写尽了我们的现状：在我的梦里你曾是千百次真实，今天我见到你却是梦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