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计那天老姜有点掏心掏肺了，所以艾治平听了他的话，口气也有点松动了。她的意思是，现在这个保笼是必须拆除的，但等到工程完工了，上面来验收过了，市区领导也来剪过彩了，录了相了，到时候你老姜还想装保笼的话，你尽管装好了。当然，这些话她是不敢明说的，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老姜这人也真是的，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了，他听说拆了还可以装，就来火了，就骂艾治平你们这不是扰民吗？是政府的面子重要？还是百姓的里子重要？既然拆了还可以装，那为什么现在必须拆呢？艾治平也来气了，她倒是好心想帮猪八戒的，结果被倒打了一耙。她马上收起自己的同情心，指出保笼所占的空间是公共空间，你装了保笼，就等于侵占了别人的公共空间，所以必须拆除。保笼？鸟笼？空间……老姜迅速思考着，他反问艾治平，照你的说法，我家阳台上的空间是公共空间，那我可不可以到你家阳台上去晒东西啊？就算你的说法站得住脚，那整个H市居民的保笼都应该拆除，而不只是临街人家的保笼，你说对不对？更何况这纯属无稽之谈，你有什么法律依据？艾治平突然改口道，这个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要管的是，你家的保笼必须拆除。那就赔钱。老姜也回答得爽脆。你怎么就钱钱钱的？不！我并不要你们一分钱，只要你们不拆就行。唉，给你讲了这么多，你什么素质吗？你说什么素质？对有素质的人我们就讲有素质的话，对没素质的人我们还讲什么素质呢？两人在电话里不欢而散。老姜搁下电话，站在客厅里喘气如牛，也不知他生哪门子气？要我说，这都是他自找的，就一只保笼吗，让人家拆了又会怎么样啦？天就塌下来一块了？我才不信这个邪呢。

要么是我没文化，反正我听听“艾滋病”（她爸给她取的什么名字吗？）的话，而且是从老姜嘴里说出来的，我就觉得很有道理啊。在政府眼里，百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所以12345一次次要满山镇政府协调，要不，“艾滋病”用得着一次次给老姜打电话吗？而老姜再怎么说它是违法与维权的事，是错与对的事，是法制社会与民主进程的事，我还是觉得它就是两三千块钱的事，就是件很小的事。过去都说有文化的人难弄，我也不知难弄在哪儿？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文化人的难弄就难弄在文化上；文化，它就讲个白纸黑字，它就讲个法。过去黑道上只讲一个情字，江湖义气第一；我们大老粗就讲一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到了文化人那儿就讲一个法字，法力无边。合情合理不合法，文化人照样像婊子似的翻脸不认人。这是我从拆老姜家的保笼这件事上琢磨出来的。你说老姜不懂大家与小家的关系吗？不，他比谁都懂。你说他不知道一只保笼也就两三千块钱？他知道得很，他也不是不舍得这几块钱；那他气的是什么呢？据说是对那份合约很生气，满纸霸王条款，一条条，只有我们做良民的义务，却没有我们做公民的权利。他争就争这个理。我是不识几个字的，看了也不知道那合约写些什么，但是这很重要吗？老姜说很重要，他讲了很多民主与法制的话，可惜我一句也听不懂。瞧着老姜生气的模样，我就觉得做大老粗有做大老粗的好处。很多东西你不懂你也不知道，你就不会去计较它，你也不会生这个气了；所以也就少了这些文化人的烦恼和痛苦，为一只保笼搞得七七八八的，跟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似的，犯得着吗？

啊呀，这正是好事多磨，第二天横誉建设有限公司的老板就屁颠屁颠地找上门来了，他当然不是那个包工头刘老板。这个大老板一点也不像个老板，神情木讷，说话也有点结巴，所以话不多。他找到老姜家，对老姜说，我不会讲什么道理，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你看这个事情如何处理才好？老姜讲了他家保笼的重要性。老板表示认同。老姜就说了要求：第一，不拆保笼；第二，一定要拆，你们怎么拆下来的，到时候就怎么给我装上去。老板说不拆是不现实的，因为政府给我们的施工图纸上要求统一拆除，如果我们不拆，工程验收就无法通过了。老姜懂他的意思，工程验收通不过，工程款就拿不到手，这一年他们不是白干了吗？老板说除非叫满山镇政府修改图纸，其实留着保笼也没有什么不好，你要说难看，那伸出来的晾衣架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啊？只是政府嘛，就喜欢凡事一刀切，却给我们施工增加了难度。姜师傅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给你把保笼拆下来，然后妥善保管好，安装费我们来出，到时候我们收工了，走人了，你再请人把它装上去。 白梅老师也认为这个办法好，切实可行。白梅老师说，这个保笼当时花了2800块钱，你们就出1000块押金吧；我们就答应你们把它完好无损地拆下来，并妥善保管好，等到工程验收之后，你们再想办法把它装上去，我们就把1000块钱押金还给你。老板显得有些犹豫，白梅老师说，这个你放心好了，收了钱我们出个收据给你，另外，我们就住在这儿，想赖也赖不掉的。老板说，叫我们再装上去是不现实的，你想我们把它拆下来，再把它装上去，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吃耳光吗？招人笑话不说，将来我们还要不要混饭吃了？我看这样吧，我再向满山镇政府反映反映情况，政府有些事情也要考虑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没有必要做这些无谓的事情，你们家的保笼也最好不要拆。你们也一起跟政府说说，大家多沟通沟通也许就没事了。老姜酸溜溜地说，我们是不会找政府的。老板说你们再商量商量，我留个手机号码，明后天给我一个答复。

第二天傍晚，老姜没有给他回复，他倒打电话过来了。他说他今天去了解了一下行情，安装姜师傅家这样的保笼，安装费是300块。他愿意出500块。问老姜怎么样？是否考虑一下？老姜说他不要安装费，只要押金。老姜又一次向老板解释，要押金是为了确保他家的保笼不受损坏，没有别的意思。至于昨天老板说他们不能安装，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到时候他们可以叫别人做的嘛。老板在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最后说，有一件事情我不能骗你，那就是老姜家的保笼要完整地拆下来，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脚手架及当初的固定技术，这个保笼必须拆散、两端管子必须砸扁了，才能拆下来。所以说原拆原装也是不可能的。老姜说，那不交押金更不可能了。老板本来就不肯交押金嘛。我猜想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果，所以他一直坚持付安装费而不愿意交押金。最后他想反正跟老姜也谈不拢，就索性将真相和盘托出了。另外，我猜想满山镇政府已经给了他某个承诺，或处理老姜家的保笼的办法。我就不信介大的一个镇政府，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老姜？说出来有谁信呢？他老姜和镇政府过不去，就是和全镇人民过不去。好好的街道改造工程，就因为他一个人而受到影响，简直混账透顶！不过，我从横誉建设有限公司的老板向老姜交底的声音中，已经闻到某种火药味，我希望点燃导火线的日子来得更早一些，爆炸的力道也来得更猛烈一些。因为我们这幢楼的左面一幢楼，立面整治改造已经完工了，拆除了脚手架；我们这幢楼的右面一幢楼，立面整治改造也已经完工了，拆除了脚手架；唯独我们这幢楼因为老姜家的保笼，还搭满了脚手架，整天在那儿招贼嘛。三楼有户人家今天少了一只微波炉，一只电饭煲；六楼有户人家明天少了几件晾在阳台里的衣服，其中有两件还是女人家的短裤和胸罩……虽然失窃的东西并不贵重，但前者听说是个惯偷，后者会不会是个变态？搞得楼里人心慌慌的。都是老姜家的保笼惹的祸，要不，早就恢复往日的安宁了。有人就在楼底下骂人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我知道矛头直指老姜家。骂得好！我想是该让他清醒清醒的时候了。跟政府怄气，能有什么好结果呢。但怕就怕这种人，骂都骂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