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儿横着回家

前面警车开道，呜啊呜啊地叫得欢；后面是一辆救护车，紧跟着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威风凛凛地直奔麦村。柳叶儿躺在救护车的一副担架上。她穿着红色毛衣、红色裤子、红色绣花鞋，都崭崭新的，就像一团红云。她双手交叉在胸口，双眼紧闭，长睫毛水灵灵的，楚楚动人。担架的一侧坐着毛山楂和柳树，另一侧坐着刘秘书和两个年轻警察。毛山楂和刘秘书商讨着后事的若干细节。只有柳树像木头，两粒黄豆大的眼乌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柳叶儿。

担架上的柳叶儿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女儿，倒像一个出嫁的新娘。

恍惚中，柳叶儿朝他眨眨眼睛。

柳树大吃一惊，只见柳叶儿动了，在担架上一摇一摇的，她要坐起来。柳树忍不住伸手，想去扶她起来。刘秘书不忍心阻止他，只是默默地盯着他的手。柳树傻笑道：“她动了，她动了。”刘秘书说：“柳叔，人死不能复生，您老节哀顺变吧。”

“操，这是车子颠的缘故，你当是啥了？”毛山楂拉了柳树一把。

一路上，毛山楂浑身温暖，颠簸也是一种享受。

临走时，金书记紧紧握住他的手：“这事就全拜托你了。”

金书记还承诺明年开春会来麦村走走，把全乡的春耕春播工作会议安排在麦村召开。

这将意味着什么？对毛山楂是不言而喻的。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毛山楂看到了自己的春天。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喊：

“狗日的毛山楂，你终于时来运转了！”

“狗日的毛山楂，你也有今儿个啊！”

毛山楂和柳树被警车带走后，麦村就热闹了。突如其来的事件填满了人们空落落的胸膛，激发了他们空前的活力，人们就像春天成群结队的蜂蝶，忽儿涌到柳家，忽儿涌到刘家……村仓库前的场地上，更是人山人海，男女老小伸长了鹅脖子盼着路上，对上午哑谜似的事件进行各种智力竞猜，结果会是如何呢？女人家不作兴抛头露面的陈规被打破了，她们也像男人家一样蹲在场地上孵太阳，有说有笑，打情骂俏，场地上顿时有了几分过节的气氛。

当警车领着救护车出现在泥路上时，人们就像被点燃的鞭炮，噌噌地从场地上跃起身来，王大笨突然亢奋地大吼一声，发疯地冲向村口。于是，大家争先恐后，你追我赶，拼命地跑。老黑屋里头跑得太急，结果摔了一身泥，溅起一片傻笑声。王大笨的双腿有长短，奔跑起来特有趣，就像杨柏根家被打瘸了后腿的大黄狗，但他倒是第一个冲到村口，发疯似的哇哇乱叫，跟个傻子似的。

当警车欢叫着拐进村道时，柳根儿转身就朝家狂奔：“妈妈，妈妈……”

柳根儿是柳树的大儿子。

警车和救护车被热情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不得不以蚂蚁的速度爬到柳家门口。从警车上下来四名年轻警察，迅速往柳家门口站成两排。救护车后门被打开，柳叶儿被抬了出来。

“哇！……啊！……”人们惊叫起来。

担架上，红彤彤的柳叶儿就像一团烈火，照亮了所有面孔，也照亮了所有眼乌珠。

“这是柳叶儿吗？”

“倒像一个新娘。”

“新娘哪有她漂亮？”

两名警察开道，两名警察护航，两名警察抬着担架，步伐整齐地走进柳家院子；六张年轻却毫无表情的脸，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大家不敢靠近，只是默默地盯着担架。这担架上的人是柳叶儿吗？她为啥这么红？这么气派？这是柳家的闺女吗？啥辰光都成武则天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呀？人们有着太多太多的疑问，但一个个鸦雀无声。

叶儿娘陌生地望着他们走进屋来。

“他们肯定走错地方了，”叶儿娘想：“这儿又不是村长家。”

一个警察问：“哪儿是姑娘的房里？”

叶儿娘指指里间，警察将柳叶儿躺到她自己床上，收起担架，威严地退了出去。

警车和救护车呜啊呜啊地离开了麦村。

村里十七八个小人发疯地追，追到村口，上气不接下气，但车子已经无影无踪了。

毛山楂叫村会计石柱子去敲钟。石柱子不解道：“村长，人都在这儿了。”毛山楂没好气道：“叫你敲，你就给我敲去！”石柱子见村长发脾气，就朝众人伸伸舌头，跑到村东池塘边，拉响吊在老槐树上的大钟。大钟发出洪亮而又深远的声音：“当！当！当！……”

石柱子哪里知道毛山楂的心思，这钟是敲给邻村人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