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后山(一)

(2009-03-30 08:06:33)
标签:

小说

原创

每个人都有座山

那是精神家园

和最后的归宿

文化

分类: 短篇小说

   发表于《安徽文学》2003年第6期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写篇有关后山的小说。

后山是好友临风的老家。地理位置在浙南山区,一片养人的山水。那里的山都叫后山。具体原因不详。我猜这和后山人的性格有关。1986年的夏天我跟临风去过半年节。那天是 农历六月十二日。这个日子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临风说,再过两天也就是六月十四日,便是他们老家的半年节了。我们坐十二日傍晚的火车,次日上午在山江县前边的小站下车。因为火车到此一拐就西去了。我们从山前镇盘车到县城,再从县城转车去后山。客车一开出这座青苔遍地的山城,漂亮的女售票员就笑微微地告诫我们说,去后山的山路比较惊险,途中大家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叫,更不要和司机说话,以免发生意外。后来我们在海拔900的会士岭,看到几处悬崖峭壁上汽车焚烧后的残骸。那都是悲惨故事的遗址,令人毛骨耸然。临风却坦坦然,信手指向窗外争雄的群峰对我说,这儿就是会士岭,相传古时候有两位勇士约会岭上,立而阔谈七天七夜,终成了两座执手的雪峰。这是后山山脉中最是险而美的地方了。美景替代了恐慌,“白云生处有人家”的诗句,自顾自在我的心底生长。后来我竟然靠着临风睡着了,任车子在崎岖的羊肠山道上作蜗牛行。

客车到后山站天已经黑透了。在我一路的想象中,车到后山我后脚下车,前脚就可以踏进临风家的门槛了。事实上从车站到临风家还要翻过两座山。临风说快了,再过半个小时就到家了;再过十分钟就到家了。但就是不到。山里人的时间概念和我们截然不同。农历六月十三夜的月亮已经相当亮堂了,但我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夜晚走这样的山路;每一步都踩不到点子上,有着行在梦里的苦恼。一路上几乎是临风架着我在走。那天我们到临风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钟。不知是饿是累还是困,反正到了临风家我神志都有些恍惚了,恍惚中见过临风的家人,又喝了点山里人家自酿的米酒,就被临风拖去一个地方死猪般地躺下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五点零点,但在山村已迟了。临风家静悄悄的。老屋里有阳光群蝶般栖息在土墙上。空气里弥漫着六月里群山怒放的草木清香。这是万物生命的气息。让人清醒又让人沉醉。我的双腿不像是我的,沉重而又酸痛。我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抽了棵烟。因为老床挂的夏布蚊帐属于易燃物品。后来我对老床的雕刻有了兴趣,临风才告诉我,这是他父母的床,我是被安排在他父母房间里了。这就好比现在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了。那是他们萧家祖传的红木大床。到底传了多少代,连临风的父亲萧大伯也记不清了。祖祖辈辈的萧家子孙从这张床上诞生,又从这张床上了断尘缘。可以说,这张床就是一部萧家史。临风曾经揭开乌黑油亮的篾席和编织的稻草垫子,亮出床板上的刻字给我看。那都是萧家的先人留下的遗训。如“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凡事要好,须问三老”等。临风还告诉我,雕刻中像兰花的植物不是兰花,是龙须草;像花生秧的植物也不是花生秧,而是人参花。这是我闻所未闻的。后来的夜晚我坚持睡到临风的房里。红木床太隆重了,我不配。

我的脚上裹满了叶子。那些叶子我认识,是桑叶。小时候我养过蚕宝宝,但它们上山前都夭折了。桑叶里还有嚼烂的草药。穿皮鞋进山是不适时宜的。我依稀记得昨夜有个人,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托起我的臭脚,洗了洗,挑了血泡,再捂上草药;我本来火辣辣的脚底板顿时凉丝丝的舒服极了。昨夜我就是在这片适意的清凉中死睡过去的。想不到一夜之间血泡都消了,双脚已完好如初。我走出萧大伯萧大妈的卧房,才看到堂屋里还有个人;是个女孩,年纪要比临风小。兰布衫兰布裤,短袖子五分裤,趴在八仙桌上,低头在捏东西,好像小狗小猫什么的。她右手边有堆热气腾腾的面团,后来我才知道是年糕团;左手边摆着几个捏好的动物,才知道是捏十二生肖。我看不到她的脸,只见两根粗实的短辫子冲天翘。我想不起来昨晚是否见过她?我问临风呢?她说他早出去了。

女孩抬头看我,脸红红的。她起身去端洗脸水,我说我自己来,她好像没听见。脸盆是木质的,水不多,但沉重。后来我坐到女孩的对面边吃年糕团,边看她捏生肖。有一点我觉得自己很不好,总是不自觉地去看她的胸脯。她的胸脯很大,我觉得像她这样的年纪大得有些不可思议。后来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发觉后山的女人都大胸脯,难怪临风说讨老婆就要讨我们后山女人,她们能养娃。后山女人从不戴胸罩。在农历六月太过明亮的自然光里,我看到了女孩兰布衫里的乳房,樱桃般的乳头鲜艳夺目。女孩微低着红喷喷的脸,年糕团在她的手中,反复变幻着形体。

我还注意到八仙桌上,另有几只桃木小碗,分别盛有红的黄的黑的颜料;一截山中芦苇,醮了颜料,就可以给十二生肖上色。年糕这东西很容易饱。我瞧了半天手中吃剩的年糕团,决定用它给自己捏个生肖。我属龙。我想捏条龙,但我捏了半天却像一条虫。我问临水龙怎么捏的?现在我已经知道她是临风的妹妹,叫临水。临水刚捏到羊,她从猪狗鸡猴这样捏过来的,只好提前捏龙。于是,她捏一步,我跟着捏一步;捏成后倒颇有几分活灵活现的味道。临水给龙画上红眼睛红舌头、宫殿黄的龙鳞和黑风爪。这些颜料都是用植物的叶子或根捣烂的。临水捏了一篮子的生肖,才挎着篮子带我去找她哥哥。这时候快中午了,太阳很旺,空气很香;走在外面才知道土屋的夏凉。路上还碰到几个乡亲,她们用土话羞临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们来到柳公家。柳公是个孤人,一生守着族庙。所以大家习惯把族庙叫做柳公家。后山过半年节,是全村人一起过的。族庙前搭起了辽阔的凉棚,凉棚下全是酒桌,酒桌边已坐了不少老人和小孩,嘻嘻哈哈的,没大没小地玩笑着。据说半年节这天全村无大小。族庙内外,一片沸腾。在这儿里,食物被烹制的香味压过了山中万物的气息。我在八头大灶间找到了汗如雨下的临风,他正在往其中的一只大灶肚里塞柴火。他说我再不去他也要来叫我了。因为年夜饭就要开吃了。

这顿年夜饭从正午时分开吃,一直要吃到次日清晨。为此,今天天不亮后他们就结果了一头牛、两头猪和四只羊。因为全村四百余人要在族庙里吃上十六七个小时。酒已经准备了五只七石缸,是各家各户自酿的米酒,现在汇聚在族庙的七石缸里,被安置在天井的四周,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醇香;不少人已在用它解渴了。说实话,在随后的几百号人流着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场景中,我仿佛置身于梁山泊上,与108位好汉共进晚餐。那一片说话声朗笑声碰碗声孩子哭闹声男女打情骂俏声……几乎吵翻了天。天什么时候黑的,族庙四周什么时候亮起的火把,我都不甚清楚。我只知道喝啊喝啊喝,完全沉浸在米酒营造的半年节的氛围中;那是强烈的喜悲无常的及时行乐的氛围。我搞不懂如此欢乐的气氛中,为何还有悲伤的情绪掺杂其中?我们那桌有位老头醉了,又哭又笑的;还有两个中年男人不知为何争得脸红脖子粗。别的酒桌也差不多。年夜饭吃到午夜时分,后山里舞长条凳龙灯了,临风拉我到族庙后院,那儿的石围墙上坐满了人,他们眺望着游在山间的火把长龙。十四月亮下的后山深邃无比,插有火把的长条凳在舞者的手上飘忽不定,仿佛一条火龙蜿蜒于黑暗的旷野之上。这本是远古后山人的祈雨仪式,后演变成了舞龙灯。

族庙前的天平岩上,响起了男女唱山歌声。临风又拉我去天平岩听歌。那里早已人山人海。临风嘿嘿傻笑着和人打招呼。我们挤进人群,看到唱山歌的正是临风的妹妹临水,她的歌声清丽高远。

 

五月端午生辰到,

身穿一领绿罗袄,

小脚儿裹得尖尖翘。

解开香罗带,

剥得赤条条。

插上一根梢儿,

把伊浑身上下咬。

 

临水在火光里的艳丽,令人叹为观止。她的山歌也同样令人叹为观止,唱得那么大胆火辣。我的脑子成了浆糊罐,左思右想想不出这山歌的谜底。我问临风,临风问我是不是被他妹妹迷住了。他说端午的传统吃什么啊。我恍然大悟,骂自己笨死了,忙拉临风出去喝酒。我忽然太想喝酒了,就想把自己灌个天昏地暗。结果回到族庙,我轻易地做到了这一点。

第二天临水回来说,五只七石缸的米酒,喝剩下小半缸了;还有条乌梢蛇不知什么时候掉进去的,醉死在里面了。这天是后山半年节过后的第一天,我醉了一天。黄昏我才醒来;可我记得我是醉倒在族庙天井里的。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把我弄回来的。像扛死猪一样?好在那米酒喝醉了也不会头痛,不然要我的命了。

临风正式带我去逛山,已经是我来后山的第三天了。

从临风家出来,是规则的石条路,绕过那棵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槐荫树,便转到泥石路了。泥石路东西走向,向东是出山,翻过两座山就是后山站;向西是入山,随处可见深山老林、奇峰异石。我们自然是朝西而去。我们上了一坡又一坡,忽然从一片六月生命的旺季那种化不开的浓绿中,发现一条白花花的山溪来。泥石路至此也随意一拐,与山溪若即若离,并驾齐驱。唯一不同的是,溪水从山中来,而我们则往山里去。我下了泥石路,在山溪间的巨卵石上跳来跳去。因为是盛夏,是溪水最是清瘦的季节,所以溪里到处可以落脚。但速度因此而慢了下来。反正是玩嘛。

毕竟六月天,一走就出汗,我索性将鞋袜拎在手上,裤脚卷得老高,赤脚走在溪水里了。那个舒服啊,嘿,别提了。

我问临风这条什么溪?

临风说就叫溪呗。我们后山就这么条溪,所以你怎么叫都行,大家都知道你是在说这条溪。我明白了后山人的意思。这是条无名的山溪,也是条拥有无数名字的山溪。这时候有对彩蝶在山溪的上空飞舞,一红一黄,正在歌舞里缠绵呢。它们时而贴近溪水,时而寻觅在花枝间。我指指这彩蝶说,我可以叫彩蝶溪吗?临风说当然可以了。我们后山有1800多种昆虫,蝴蝶更不计其数了。所以叫彩蝶溪很合适啊。他接着说,这里还有70多种兽类,像迷麂、野牛、野猪;140多种鸟类,像白鹏、松雀鹰、杜鹃;40多种爬行类,像五步蛇、树蛙、竹叶青。有很多都是国家保护动物呢。临风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随后说了一大段蛇的事情;而我最怕蛇了。他说五步蛇就是蕲蛇,分金蕲、银蕲和铁蕲,都是名贵的药材,浸酒,治风湿最有效。金蕲最罕见也最金贵,银蕲其次,最后是铁蕲。但现在连铁蕲也不多见了。铁蕲的肤色与山色是一致的,肉眼很难区分,一旦窄路相逢就无法逃避致命的袭击了。我们村里有个人,吃年夜饭时就坐在你邻桌,不知你是否看见他,他的右手就是被他自己齐腕砍下来的。当时他去毛竹林散竹,竹子这种东西每年有新竹长出来,就必须每年砍掉一些老竹,这样竹林才不死。这就叫散。那天他才砍第一棵老竹,刚一出手手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条半支扁担长碗口粗的铁蕲懒洋洋地游走了。这时候他那顾得上捕蛇,环视四周,不知是眼花还是心焦,竟没有看到解毒的蛇草。一般来说,在蛇出没的地方,都长有蛇草;这是自然规律。生活在山里,一辈子不被蛇咬是不可思议的;但我们出门从不带蛇药,就是这个道理。不过,你还是别丢了我给你的那两棵草,它就是驱蛇的。你不知道蕲蛇的毒性,几分钟之内毒性攻过肩人就没治了,他才一个狠心,左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砍刀,一闭眼,咔!就成现在这样了,但总算保住了生命。临风说得峡谷里阴风乱吹,我浑身浑脑的汗毛直竖。我天生怕蛇。我冲溪水惊叫起来。临风猛地跳到一块巨卵石上,把我拉了过去。我说这溪里有小鱼。临风一身虚汗,他以为我碰见蕲蛇了。那些小鱼真是小,小得可爱极了。我蹲在卵石上看。我一动,小鱼就潜伏在溪底不动了,就一片落在溪里的竹叶;而我静静地等上几分钟,那些小鱼就又欢快地游玩了。临风说这些小鱼天生这么小,所以我们叫它竹叶鱼。这太形象了。我说,现在我要叫这条溪是竹叶溪了。临风笑笑,那就叫竹叶溪吧。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前一篇:全家夜读书
后一篇:精神的皇座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