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胳膊
(2010-06-30 11:4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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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随笔 |
女人一到某个年龄,就难免要与地球引力抗争。皮肤松弛,赘肉团团,年轻时代的饱满与弹性渐行渐远,最终成为遥远的绝唱,令人想起一句很流行的忠告,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身体其他地方还好,即便腰间这个常令女人如临大敌的部位,或许还可用收复裤什么的稍加调整,力挽狂澜。胳膊的变化却是个“残酷的事实”。若当初是丰满型,在经过岁月的不管不顾之后,“丰满”难免松塌,“紧致”横向扩散,软塌塌松垮垮,一弹指,果冻般乱颤,或许不至像张爱玲形容的“肉河”那般恐怖,但看起来还是有点唬人。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贾宝玉要看薛宝钗手腕上的香串子,宝钗从肘腕间往下褪时,宝玉一时间盯着她“雪白的臂膊”犯起痴来,并为这只膀子可惜,“这个膀子,若长在林姑娘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我没福”。能吸引贾宝玉这种阅人无数的公子哥的胳膊,想必不同凡响。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胳膊上一定没有粉刺或疙瘩或色斑,但以曹氏的文笔,仅用“雪白”一词来形容一只膀子的好,显得意犹未尽。
20世纪作家托马斯·曼在他的小说《魔山》里也有几处写到胳膊。其一,汉斯·卡斯托尔在梦里看见克拉芙吉亚的胳膊:“在手臂的内侧,特别是胳膊肘关节的柔嫩皮肤下面,血管和两条大大的静脉清晰可见,颜色蓝幽幽的”。这里的描绘是很有画面感的,而且给人明确的信息即这只胳膊肤白质嫩,不然怎么能看到“蓝幽幽”的静脉血管呢。另外一处,谢肉节的晚上,克拉芙吉亚穿了一件薄绸衣服,“手臂也一直裸露到肩膀处,她的手臂既柔嫩又丰满,看去有些凉幽幽的;在一身黑绸衣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洁白,白得令人心醉”。然后托马斯·曼借汉斯之口对女人用薄纱遮着的手臂发表了一个见解:这样的手臂有一种使人失去理性的魅力。
在情色语境,“用薄纱遮着的手臂”无疑比“雪白的臂膊”,更有一种诱惑的力道。它散发出隐约、含蓄的美和神秘,比肌肤的直接裸露更能激发人的感官想象。像一个挑逗的眼神,热辣辣,但等你仔细捕捉,却发现它是飘忽的,游移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单凭你自己去颖悟。而且薄纱这个道具,也像照相间的各种灯光,营造出梦幻的效果,过滤掉只有青天白日才见分晓的瑕疵。杜甫的那句名句,“清辉玉臂寒”,也只有在柔白月光下,这只冰凉的手臂才是美的,不然会看到寒毛直竖、鸡皮疙瘩,或许还有冻得发紫的颜色。
但女人裸露胳膊的历史并不长。就中国而言,正儿八经把胳膊解放出来,约是从旗袍开始。所以才有民国军阀打穿旗袍的女学生耳光的闹剧,以为有伤风化,才有鲁迅先生“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私生子”的精辟言论。“白胳膊”在这里有恋物癖的倾向。古时情人之间流行一种罗曼蒂克的“咬”,名曰“情咬”,想了,舍不得了,离不开了,山盟海誓了,就咬一下,留个龅牙的印痕,像夹在书里枯萎的玫瑰花,以是念想。有一种咬是在胳膊,于是叫“啮臂盟”。由此也可推断,胳膊的裸露在古时确实具某种亲密性质,不像现在,白剌剌地横陈眼前,想躲开都难,不然被咬了的胳膊,就会像被指甲抓破的脸,走到哪里都带着这张“痛并快乐着”的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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