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与常识
(2009-11-27 09:1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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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随笔 |
不错,卡米耶·克劳代尔是罗丹的情人,像世人坚信的那样。世人也同样坚信,卡米耶的发疯,是因为罗丹的情非得以的辜负,这个版本凄婉、柔美,也符合浪漫的审美情趣。但卡米耶的书信集里,看不到爱情的旖旎、缠绵,相反,大部分信札里谈的都是钱。制作雕塑的高昂成本;拖欠的工人的薪酬;连买材料的钱也拿不出,小心翼翼向客户预支;放下尊严与人讨价还价,希望破灭后又灰溜溜接受对方的条件;闭门不出,因为没有象样的衣服、帽子……
初始斗志还激昂,经济紧张,但人还年轻,心和血都是热的。逐渐,就像被围堵在角落里无路可逃的老鼠,瞪着惊恐的眼睛,吱吱叫着,显出狂乱的神情。1909年,卡米耶的父亲在给儿子的信中,心酸地谈及女儿的困境:“迄今为止,没人愿意照顾她……我们给她买必用的盥洗织物、被褥和内衣,为她付房租、纳税,甚至还寄给她肉票、餐券,就连她的信也总是寄到我们这儿再由我们付款……”其时,卡米耶已濒临崩溃边缘。相较于这些深入骨髓的物质匮乏对精神的腐蚀,那句迟了整整15年的“他(罗丹)一生只爱过您”,又算得了什么!
“罗丹的情人”,似乎这就是卡米耶扮演的主要角色。这称谓里有一种炽烈,一种激情的渴求与喘息与爱情夭折后余音袅袅的黯然神伤,但这里面也有一种回避,回避卡米耶发疯的真正原因,即,她不是被爱情搞垮的,她是被经济的窘迫、被钱,搞垮的。但谈钱是不体面的,尤其是想到一个女艺术家连买内衣的钱都没有的时候。于是舆论主动过滤,选择性地记忆和失忆。
谈钱的不体面,在文明进程中,也算是源远流长了,无论始自古希腊的西方哲学,还是中国的儒家传统。贵族出生的柏拉图最为鄙视的,是那些以教书为生的智者,似乎一谈钱,格调就降低,学问也一文不值了。苏格拉底饮鸠赴死前总结自己一生,引人为傲的,也是他虽教人学习辩论,但不收学费,其道德优越感一目了然。也可由此推想,犹太人在西方历史中总不受欢迎,是因为他们太会赚钱了,以至到斯蒂芬·茨威格的时代,连犹太人自己都为自己精明的商业头脑惭愧,忙着要培养学者、教授,为自家长长脸。
中国袁枚在传统文化中曾饱受争议,原因之一,也是袁枚爱财且生财有道。他既卖文也经营地产还搞出版,算盘拨的瓜啦瓜啦响,被现代人评为“文人下海的先驱”。袁枚自己也畅言:“但念人为欢,须财与之俱”,用林语堂先生的话说,袁枚是一个非常有“常识”的人。
倘若卡米耶略具常识,比如学会记帐,控制成本,懂得反击那些敲诈她的工人,适当的游说和自我推销,或许她不至于被钱逼得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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