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樯看来，学校不放假八月十五就不是节，就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就和其它的那些日子没有多少区别。以前的八月十五不放假，学校会发给住校的学生每人两个月饼。尽管月饼很小，吃到口里还没有品尝出滋味就被吞到肚里去了，但发月饼的时候大家都特别高兴，领了月饼大家就知道到八月十五，到月儿圆圆亲人团圆的中秋节了。乡中学里住校的大都是家离学校比较远，或者是家离学校近但父母都外出打工，只留下子女在家的学生，子女们到学校上课后就把学校当家了。文樯和文慧都住校，乡里离家不远，不到十里路，走走也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但父母不让他们走，说是不想让在家的爷爷奶奶为他们操心，叫他们住校。住校的日子里，父母每个月都会按时从打工的地方汇钱给他们安排生活。

月饼是吃晚饭时学校管后勤的副校长拿到食堂来发放的，月饼到手后，有人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只有那些细心的女同学才会把月饼放进书包，到晚上睡觉时躲到被子里去慢慢品尝。男同学们大都是当场把月饼吃完，吃完月饼后抹抹嘴，然后就到操场上去打篮球，等待天黑教室的灯亮起来，才匆匆忙忙拿着书本，跑到教室去做作业。到熄灯的时间，作业也做得差不多了，然后就收起书本，回到寝室，匆匆洗脸洗脚，倒在床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天也就亮了。新的一天到来，中秋也就过去了。

文樯的姐姐文慧已经上初三，再有一年就要离开乡中学了。文慧每次领到月饼都会给文樯留一个，到快要睡觉时才把文樯从寝室叫出来，把月饼递给文樯，看文樯把月饼吃完后才回到寝室去睡觉。

今年的八月十五放假了，老师说中秋是节日，也是法定的假日。放假了，住校的学生们都要回家，文樯和文慧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是一条简易公路，简易公路上很少有车跑，文樯和文慧只能步行回家。时不时地会有骑着摩托车的本校同学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的车上都带着人，带着的人不是他们的弟弟就是他们的妹妹，经过文樯和文慧的身边时，有的摩托车会慢下来，同他们打一声招呼后才向前驶去。

公路是从山腰上穿过的，公路的上方是一片草坡，草坡上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悬崖，悬崖沿着公路往前走，公路拐弯悬崖也拐弯，公路下坡悬崖也下坡，相伴着公路一直消失在山的尽头。公路的下方是一大片土，这些土里除了平整的地方还种得有包谷外，那些被称为岩旮旯的土里已经没有庄稼长出来了。从公路上看下去，土里的包谷已经被收走了，只留下一地泛黄的包谷杆，有的还在矗立着，有的在秋阳的曝晒下已经耷拉了脑袋。那些没有长庄稼的岩旮旯地长满了茅草，茅草太矮，无法掩盖住从泥土里耸立起来的石头，远远看过去，石头们一颗挨着一颗，仿佛比平地里的庄稼还要多。

文樯想把月饼吃了再赶路，文慧不准，文慧说要把月饼带回家给爷爷奶奶吃，让他们也尝尝月饼的味道。走了一会，文慧又对文樯说，要不你吃一个吧，我们留三个给爷爷奶奶。文樯说不吃了，全部带回家去给爷爷奶奶品尝。

文樯要文慧说说中秋节爷爷奶奶会做什么好吃的，文慧想了一会说南瓜煨糯饭，文樯说不想吃南瓜煨糯饭。文慧说不是做给你吃，是做来中秋节吃的。文樯和文慧以前中秋节的时候都吃过南瓜煨糯饭，那是父母还在家的日子。一到八月十五，奶奶和妈妈都要亲自从田里捋一些成熟早的糯谷，拿回家放到锅里用火炒，炒干后用碓脱去糠壳，和新从地里摘来的南瓜一起放到甑子里去蒸。饭还在甑子里蒸着的时候就散发出了清馨的香味，那香味从甑子里飘出来，会悠悠地飘过窗户，弥漫在村子的上空。在外疯野的孩子，只要一闻到这股子香味，就会迫不及待地往家跑，然后守在甑子边，糯饭蒸熟后，母亲就会先用竹筷挑出一团，递到守在甑子旁边的孩子手上。拿着这团饭，孩子一边咝啦啦地吹气，一边就迫不及待地把手上的糯饭塞进口中。

自从父母出去打工后，这南瓜煨糯饭就很少吃了。在村小读书的日子里，有时奶奶也会做南瓜煨糯饭吃，但用的米却不再是从田里用手捋出来的新糯米，而是存在柜子里的老米，老米做出来的饭就不会像新米那样有股清甜的香叶。吃了几次后，文樯就吃腻了，就不想再吃。

绕过一座山就看见家了，家就在对面的山脚下，一楼一底的平房。寨子里好多人家都住上了平房，平房们夹杂在一些瓦房中间，被低矮的瓦房衬托得很新颖很高大。楼房不远处的瓦房是爷爷奶奶住的老屋，文樯文慧家、二叔三叔家都砌起了楼房，爷爷奶奶却不愿意住到楼房里去，他们认为楼房不透风，气闷，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把哪一家的楼房当成他们的家。

文樯家楼房的门是锁着的，老屋的门也是锁着的。文樯和文慧打开楼房门的时候，一股阴冷的潮气就向他们袭了过来。把门和窗都敞开后他们来到爷爷奶奶住的老屋，用钥匙打开门后他们看到了堂屋中间堆着的包谷个，那些被剥去了外壳的包谷个黄灿灿的，一个挨着一个，在地上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包谷山。几只刚才在门口徘徊的鸡看到大门被打开，紧跟着他们的脚步就走进了家中，看到黄灿灿的包谷，鸡们就迫不及待地向包谷山上跑了过去。文慧把鸡赶开，叫文樯把门掩上，不让鸡再跑进家。

文慧和文樯说话的声音惊动了房子另一头圈里的几头猪，猪们开始嚎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用嘴去拱圈门，把圈门拱得“哐哐”响，仿佛在对进屋的人提抗议。文慧进到厨房，看到锅里有煮好的猪潲，就舀了一些放到猪潲桶里，提着去喂猪。文樯还站在堂屋中间，他显得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干什么，直到文慧喊他，叫他到附近地里去找爷爷和奶奶，把他们接回家，他才清醒过来。

文樯往出寨的路上走去，拐过寨脚那棵大枫树他就看见了爷爷奶奶养的那只黑狗，黑狗通体漆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杂毛。黑狗也看见了文樯，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就摇着尾巴撒着欢儿向文樯跑了过来，跑到文樯的面前后就一边摇着尾巴一边用鼻子在文樯的身上嗅来嗅去，文樯伸出手去摸黑狗，黑狗也伸出黑黑的舌头，轻轻舔在文樯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