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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猫子”生活

(2010-08-04 17:44:15)
标签:

夜猫子

小煤窑

地狱

恐惧

文化

分类: 散文随笔

 

熬过了一个漫长的白天,夜幕终于降临了。匆匆吃过晚饭,王必胜用摩托车载着我向那个叫青杠林的地方驶去,一路上与我们同行的共五部摩托车,每部车上都是两个人。王必胜告诉我,今晚下井的人一共是二十四个,那些没有骑摩托的早已经走上山了。

夜幕下,路的两边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山,摩托车行驶惊起的山风带着泥沙从我的耳边“呼呼”刮过,尽管戴着安全帽,我的两只耳朵还是被泥沙打得生疼,不一会眼睛就飞进了泥沙,手一揉眼泪一出来,眼睛立马就热辣辣地疼痛起来。王必胜的摩托车是那种在旧货市场买来的无牌无照车,看上去应该有相当的历史,油箱盖上斑驳的铁锈足以证明了车子的陈旧。上坡时,尽管王必胜猛轰油门,车子还是走得很吃力,我想下来走路让王必胜骑得轻松一点,王必胜不让,他继续轰大油门,一路吃力地往山上爬去。

来的路上,王必胜一再嘱咐我,叫我不要乱找人说话,不要在井口逗留,到山上要赶快下井,怕我遇上老板就坏大事了。在这之前王必胜说老板一般都不会亲自到井边来,通常都只是管秤和付钱的守在那里,他们只管称秤和付钱,有多少人下井他们也不会管。王必胜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说我们还是小心为好。与王必胜等几个工友吃过晚饭后,为了让我看起来更像一个挖煤工,王必胜找了一件又破又脏的衣服给我穿上,又给了我一双又黑又臭的解放鞋。穿上衣服穿上鞋,我立即有了要呕吐的感觉。换好行头后王必胜不光在我的脸上和身上露出皮肉的地方抹上黑黑的煤灰,还从刚才我们喝剩下的酒壶里倒出一些酒洒到我的身上,他说这样看起来我才像他们这种人。酒味、汗酸味以及一些不明的味道从身上散发出来,引得我接连干呕了好多声,要不是强忍着,我几乎要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了。

朋友引领我找到王必胜这帮“夜猫子”(专在晚上到黑煤窑里去挖煤的黑工人)时,他们已经起床做晚饭了。王必胜是朋友的表哥,也是这帮人的头。朋友向王必胜说明我想与他们一起下井的来意后,他显得不是很情愿,特别是当他知道我的职业后误认为我是来暗访的记者,更是表现得很反感。我一再对他解释我的职业和记者职业的区别,费了许多口舌都行不通,最后我拿出随身带的我的一本小说集给他看,告诉他我只是为了来体验生活好写小说,没有别的恶意,更不会去曝光他们的事,朋友也向他保证说我决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才勉强答应。临出发前,王必胜又检查了我的装束,把我带来的相机、手机以及笔、笔记本都锁进他的木箱里,甚至连一张纸他都不准我带在身上。

49岁的王必胜干上“夜猫子”生活已经有三年了,这三年来,他在黑煤窑间穿梭来往,带着一些跟他年纪差不多或比他年纪大的人(这部分人都是因为年纪问题没能出去打工,无奈中才组成了这么一个群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讨生活,有活干时白天休息晚上干活,没活干时他们就回家干农活,接到老板的电话后又再聚到一起。这段时间煤炭供应紧张,他们已经连续干了一个多星期,有时他们一晚上要赶赴两家煤窑,在另外一家干完上半夜的活后又到另外一家去赶下半夜的活。煤炭供应紧张后,这片土地上的小煤窑如雨后春笋般泛滥起来,王必胜他们不愁没活干。王必胜以前就是一个挖煤工,就在这片土地上帮人挖煤,小煤窑被取缔后,在家干了一段时间的农活,取缔小煤窑的风声过后,原来的煤老板找到他,从此后他偷偷干上了这“夜猫子”的工作。

车在山坡上停了下来,在车灯映照下,我看到的只是山坡,只是树丛,只是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树枝树叶。我想这应该就是我们今晚来采煤的地方吧。透过车灯的光亮,我没有看到煤井,更没有搜寻到此处有开采过的痕迹。王必胜说到了,叫我下车,见我还在犹豫,他说煤井在上边,我们走路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掩映在树丛中的一抹亮光,亮光中隐隐约约还看到一些晃动的人影,距亮光不远的地方,静静地停着一辆大卡车。把摩托车藏进树丛中后,王必胜悄悄告诉我,卡车就是拉煤车,今晚我们的任务就是在天亮前从井里把煤挖出来装到车上。挖煤的前期工作老板已经早就安排人来做了,“夜猫子”们来到后就直接下井。王必胜清点了一下人数后来到我身边,嘱咐我跟紧他,然后就领着我们一行向井下走去。

直到跟着王必胜走向井口,我的心才变得慌乱起来。从王必胜他们住的地方出发,踏上崎岖的山路,我奇怪我竟然没有一点思想,一路上我只是沉浸在一种旅途的紧张中。也许是来不及去集中思想来思考别的问题吧,到王必胜嘱咐我要跟着他时,我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机械地迈动脚步,只是机械地盯着脚下的路,只是机械地盯着王必胜的背影,直到进入井道口,直到要没入黑暗的地底下,才开始感觉到心悸和慌乱。井口很小,仅仅容得下一个人弯着身子进去,进去近10米后才豁然大了起来,像我这样一般高的人可以直着身子走路了。我机械地跟着王必胜的脚步,不知是身上的工具还是心里的恐惧,越往前走,我越感到疲累,身体就像马上要垮掉一样;越往前走,我的气就越喘越粗,脚上也越来越打飘;越往前走身体就变得越来越冷,感觉血液就像不流动一样;越往前走就越感到压抑,感觉就像要马上走进死亡的地狱一样。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们在一个很大的空旷地停下了脚步,“夜猫子”们在这里四散开来,快速地奔向他们工作的地方,还没有从惊悸中回过神来的我不一会就听到了“咚咚”的挖掘声。王必胜把我带到一个凹陷进去可以容纳好几人的坑道里,他说这里是很安全的地方,叫我就在这里休息,不要到处乱走。我想跟他一道去挖煤,他坚决不让我去,说我做不来那种重活,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说出来,也就是作业面上很危险。欲言又止后他说他的表弟既然把我交给他了,他就要为我负责,不能让我受累。听他这样说后我也不好再坚持,我知道即使和他在一起,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也吃不了那份苦,说不定还会拖累他让他少挣钱。王必胜临走时再一次嘱咐我不准乱走,里面的岔洞很多,不熟悉的人很容易把自己走丢。

把头上的矿灯关掉后,世界一下子在我的面前彻底黑暗起来,远处闪烁的点点亮光是“夜猫子”们头上的矿灯发出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矿灯,是从洞外牵进来的电灯),这些亮光在深深的地底世界里,仿佛就像传说中的鬼火,灰蒙蒙地点缀着地底的世界。它们就亮在我的身边,而它们却仿佛又距我很远,看上去很清晰却又感觉特别飘渺和朦胧,让我生出了看得到却永远也感觉不到的意识。

我将身体窝在凹陷的坑洞里,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惧怕后,心终于平静下来。我再一次打开矿灯打量我所在的地方,除了泥土、除了石头,我什么也看不到。这里的一切都是黑的,我身边的石头,我脚下的泥土,我坐着的木棒,甚至于我身上穿的衣服和我整个人,都像一个黑色的幽灵。如果这些黑色一同伴随着我走进外面的话,至少我的家人或者是我的那些熟人,一定会被我现在的样子吓得半死,不知不觉中我竟然睡着了。我是被一阵炮声惊醒的,一股浓浓的火药味钻进我的鼻腔,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火药味的缘故,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才镇静下来。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更不知道我到底睡了多长时间,睁开眼睛我看到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以及黑暗中远处那些散落在四周的点点灯火,鼓风机的声音强劲地轰鸣着,完全盖住了镐头挖掘发出来的声音。我想去找王必胜,我更想立即就走出这深深的地底,但想到王必胜嘱咐我的话,我把想走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静静地又坐回了坑道里。

直到这时我才来得及梳理我的这次行动,在决定来体验“夜猫子”生活时,我的心情表现得特别急迫和强烈,恨不能马上就走到他们中间,马上就和他们一起走进地底下。有这个想法和做出决定后我基本上再无心工作,一门心思都在想着这次行动。好不容易匆匆忙忙把急需处理的事情处理好后,慌称回家休假,向单位请假后就赶了过来。来之前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很神秘和复杂,直到走进地底下,直到一个人静静坐下来思考后才感到这是一次冲动的行动,有许多欠思考和不成熟的成份都没有来得及好好梳理。假如发生意外,假如老板发现我闯进他的小煤窑,以为我是来曝光的记者,对我采取行动,我死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有人知道。想到这些我的后脊梁就一点点地发凉,额上一点点地冒虚汗。我现在急切地盼望王必胜出现,盼望他来领着我走出这个黑暗的世界。

我又一次睡着了,是在恶梦中睡去的。醒来后看到王必胜站在我面前,王必胜把我从恶梦中拉了回来,他告诉我可以回去了。跟着王必胜往井口爬去,尽管双脚还是很飘软,但我却走得很快。

外面的世界还是很黑暗,但这种黑暗却不再让我感到恐惧。装满煤炭的卡车开走了,王必胜和他的工友们围着老板的代表结算工钱,我从井口下到路边,关掉头上的矿灯后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等王必胜。黑黝黝的山野里,那些在微风中摇曳的树影看上去就像不断上下移动的鬼魅,如果没有刚才的经历,我一定会对这些鬼魅般的晃动感到恐惧,但是现在我不但不害怕,反而感到特别亲切。

回转的路上大家都很高兴,今晚他们每个人都挣到了一百多元钱,高的几乎拿到两百元。我问王必胜“夜猫子”生活是不是都很找钱,王必胜说只要有活干,一晚上挣百把块钱没问题,如果赶多家场子,还可以多挣点。我问他在工伤方面有不有保障,他说他们都和老板有个约定,小伤自己医,大伤老板出一半个人出一半,出不来了(死人)老板给8万(我不相信这些唯利是图的小煤窑老板能做到),然后就自己处理,和老板就不再有关系,各不相欠。从王必胜那里了解到的情况让我总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很多,但是王必胜他们却不这样认为,他说他们和老板达成的这些协议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没有谁强迫谁,觉得合理就做,不合理就不做,大家都不勉强。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如果因为意外而丧生,家人就真的能从老板那里拿到8万元的赔偿金,难道一个人的生命就只值区区8万元钱吗?我不敢想象。来之前朋友告诉我,“夜猫子”中有很多忌讳,说话做事都得十分小心,任何人都不能打破他们的忌讳。我本来还想问一些关于死亡和赔偿的问题,但想到朋友的告诫,我还是把很多问题硬憋进了心底。

回到王必胜他们住的地方,大家开始炒菜喝酒,在热闹的喝酒行令声中,天渐渐放亮了。我要去镇上坐车回县城,王必胜想用摩托车送我,被我坚决阻止了,我知道他挖了一夜的煤,应该特别辛苦,我不能再占用他的休息时间。送我出门,王必胜一再叮嘱我不要把他们的事写出来,更不能让老板知道我来过他的煤井。他们这些人都知道做“夜猫子”很危险,但大家都是迫不得已才出来做,像他们这般年纪的人,没多少文化,又没什么技术,不可能像年轻人那样外出去打工。而他们却又个个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孩子上学的学费,家中的花用和开销,都要靠他们挣。在这片除了种庄稼就再没有别的什么找钱路子的土地上,他们只能选择做“夜猫子”,只能选择来挣这又辛苦又危险的钱。

离开王必胜踏上出山的那条简易公路,我知道王必胜还在路边看我,但我不敢回头,我的心很乱我的脚步很乱。我知道我只能硬着心肠,只能昧着我的良心和责任看着王必胜们继续着他的“夜猫子”生活,我甚至于不能去触动和引发他们之间的混乱,我不能因为我的好奇去不负责任地切断他们的财路。如果因此而造成他们的孩子没钱上学,他们的家中没有钱用,我将是他们的千古罪人。

(文中人名和地名均为化名,相似的人和事请不要对号入座。禁止转载,如发现,将追究法律责任。报刊如若刊用也须与本人联系,经本人同意后方可刊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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