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条路上走过去，路边竹林里的竹都枯萎了，只剩下几棵老竹，还在顽强地兀立着。这片竹林在我的记忆中应该是一大片，从田坎边一直延伸到山坡上学校的围墙边，而今天，曾经是竹林的地方已经变成了菜地，一片很大很大的菜地。林子边的菜地里，一位老人蹲在菜丛中，一棵一棵地拔扯着菜行间的草。

一路走来，碰到的人都不认识我，包括在地里扯草的老人，尽管我热情地同他们打着招呼，并告诉他们我是某某家亲戚，但同我打过招呼的人还是一脸的茫然。只是当我要离开的时候，他们才一脸热情地邀请我去他们家坐，休息吃饭再走。

沿着小路，我走进了这个叫干同纳的小寨子，寨子里很冷清，一路走来除了那几个在地里干活的老人，就再也见不到什么人了。进寨后几只狗好奇地跟在我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往寨子中间走，寨子里几乎家家关门闭户，只有两家的大门是开着的。五六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将身子倚在门边，大半个身子藏在门背后，露出半个脑袋，脑袋上两个黑黑的眼珠怯怯地注视着我向他们走去的脚步。我试图同他们说话，但还未等我走近，他们就把门很快地关上了。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记得以前在山坡上的学校求学，在学校自己做饭吃的我缺少什么东西都可以到这个寨子里来讨要，甚至于没有米也可以来讨要，待回家带来后再归还。那个时候只要一走进寨子，无论走进哪一家，都没有空手过，碰到有人家在吃饭，还可以填饱了肚子再回到山坡上的学校去。

寨子里没有见到人，只是我身后的狗却越聚越多，它们不紧不慢地跟在我的身后，偶尔也叫一两声，但都是虚张声势，我一停下来它们就立即后退和禁声，我往前走时它们才又会张开嘴叫起来。狗们一直从寨子中间把我往寨门口送，走到寨门口我站下了，狗也站下了，我回头用相机的镜头对着那些狗，想拍下狗们热情的照片，狗们立即退到一幢也是关着门的房子前，才像突然看到我是一个陌生人一样，疯狂地吠叫起来。

出寨时，我没有走那条水泥路，而是重新踏上来时的那条小路。我都不知道我到底要到寨中来寻找什么？寻梦吗？但我的梦并没有遗落在这里。对这个寨子来说，我仅仅只是一个过客，曾经来过，曾经有过记忆，但这个小寨子并不是我此行回乡一定要去看的地方。我路过了，是的，我路过了，路过了童年求学时走过的路，我就顺着路来了，想不到的是我认识的这个村寨却不认识我。

还是那个在路边土里拔草的老人，她从菜丛中站起来，问我去找哪一家哪一个，我才突然想起在这个寨子里有我几个同学，我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但老人却对我说，他们都出去打工了，去了好几年，过年都不回家，她都想不起他们的模样了。我其中的一个同学还是这位老人的儿子，谈到儿子和媳妇，这位同学的母亲似乎是一肚子的火气。她说他们一去就三年，三年也不回来看一看，把这个家摔给他们两个老的，娃儿也摔给他们就不闻不问了。

我记得同学的这位母亲曾经是很精干的一个人，我在这里读初中时她还当着生产队的妇女主任，在外管人，在家也当着一家的家长，人特别厉害，经常动不动就打我的同学和他的弟妹。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住校的同学没有菜吃，趁着黑夜到学校旁边的竹林里来偷竹笋，被发现后，这位同学的母亲就跑到学校，当着学校老师和其他同学的面狠狠地骂了我们一顿，并打了我和另外一个同学一人一耳光。我一直很害怕见到她那张一天到晚都板着的脸，来寨子里借东西时就很少踏进她家。想不到三十多年过去后，在我印象中一直很干练的一个女人，竟变得老态龙钟，变得我都无法相认了。

我问同学的母亲竹林哪里去了，她说竹子都干死了，是开花以后干死的，竹子死后他们就把竹子都砍了，然后把这里开成地种庄稼。告别老人时我估计老人已经认出了我，也许她也记起了曾经打过我的事，我走的时候她问我是不是某某家的侄儿，我说是后她就不说话了。我无言地踏上小路往山坡上爬去，发现小路上的草竟比以前走过时要密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