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佛谛》赏析
(2025-10-05 13:5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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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现代散文刘佛谛张中行 |
1986年,书店里冒出一本叫《负暄琐话》的新书。作者是张中行,当时没听说过,但是文笔极老练,见识极广博,思路极清晰,非同凡响。一打听,是人民教育出版社的老编辑,老北大毕业的,已经七十多岁了。以后,他当然越来越有名,成为“学者散文”的一大家。
《负暄琐话》和续出的《续话》《三话》,都以写人见长,追忆的大多是他的师友,本世纪大师级的文化人,但写得十分生动有味,从中可以见出作者对这些大师的为人行事,尤其对他们的学识熟透了。在他忆人的文章里,也有回忆不怎么出名的人,那就是写他的亲戚、朋友,也是三笔两笔,人物的面貌和性格都出来了,而且有情,甚至情谊很重,如这篇《刘佛谛》。
人到老年,总有一个感觉:朋友是老的好。活了一辈子,总有一个两个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所谓“总角之交”,后来又总粘在一起,分不开,也不愿分开,见面无话不淡,不见又常常想念,比家里的亲人还贴心,还知己,而一旦先我而去,总有一种错落落的感觉——张中行先生与他的老友刘佛谛大约就是这样的交情。所以他的开头第一段就有情有味:“周末总是很快地来到,昔日晚饭的欢娱已经多年不见了,可是忘却也难。对饮一两杯,佐以闲谈的朋友不过三两个,其中最使人怀念的是刘佛谛。”
张中行写人,十分简约,即使是好朋友,也总是拣最难忘的事写:穷学生时代是两个人一块儿炖肉吃;刘佛谛失业在家只能吃窝瓜时,居然能收到好朋友寄来的五元钱;尤其是文革期间,人人自危,朋友难通音问之时,刘居然等在张中行上班的路旁,互道平安——而这就成了永别。
对于刘佛谛的死,这里写得比较简单。1996年,张中行写回忆录《流年碎影》时,对刘佛谛专门写了一章,其中说到他的死:
“重复一次古文滥调,光阴如白驹过隙,日日劳动,请罪,竟也到了1969年。是2月6日,未加晚班,下班回家。照常吃晚饭,饭后干点杂事,直到入夜,妻才说,义方(即刘佛谛——引者)的长子应鲸曾来,说义方脑溢血,于1月26日去世。因为怕我伤心,饭前没告诉我。我先是有些愕然,接着就想了很多。后门桥一别,以后就没有再见面,是遗憾。刘大嫂作古以后,他困苦的成分增加,沿着同一条路得解脱,也不无好处。大好是就可以不再为不知明天会怎么样而心惊胆战。但主要还是我自顾不暇,知道他有了这个结果,有时反而像是比他在世时心里更安定些。记不清又过了多少天,可能是因为刘兄的小女儿来家里一次,一天晚上,妻又告诉我,上次,怕消息太突然我承受不住,告诉我的死因是假的。他是喝敌敌畏死的。据说是查历史,家乡还有五十亩地在他名下,他虽然没有收过租,家中有地,也要赶回老家,他忧虑自己回去不能活,所以寻了短见。他死于新租的一间房,在苹果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概是怕遗留的衣物不能用,都叠得整整齐齐。死的前几天,他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李秀三,一封给我,未寄,烧了。”
读到这里,不禁想到:如果当时张中行也随他的好友一起去了,今日就读不到这么厚重的文章和书籍;如果刘佛谛也能坚持一下,活到八十年代,说不定也能写一点幽默诙谐的文字,给我们后辈读读。我们其实是在命运的夹缝中互通声息,所谓“浩劫”,这两个字的分量真不小啊!
张中行行文十分流畅,如同说话一般,款款道来。他说过:“写文章就是写话,把话写下来就是文章。”读他的文章就似乎在听他说话;当然,因为他是一位文人,书读得多,句子也就古雅些,精炼些,但是他的声、腔、气韵都浮动在文字之上,所以他的文章是要放出声音来读的。不读,是死的文字;一读,就成了他的话语,读得多了,能发现他的语言习惯,即他的行文风格。久而久之,就有听熟人说话的那种感觉了。
作家小传
张中行(1909-2006)原名张(璿),字罕用。河北香河人。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曾在中学和大学任教,后为人民教育出版社特约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