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春霖

枫老树流丹，芦花吹又残。系扁舟、同倚朱阑，还似少年歌舞地，听落叶，忆长安。

哀角起重关，霜深楚水寒。背西风、归雁声酸。一片石头城上月，浑怕照，旧江山。

这首词篇幅无多而境界苍凉，置之两宋词中，绝无愧色。

读这首词，感觉其沉郁悲深，雄浑精警，全得之于时空上的大跨度。

“枫老树流丹，芦花吹又残。”这首词开头二句是说，秋风苍老树叶已染成红色，芦花在秋风中日渐凋残。

上片从写景入手，枫丹芦白，是深秋景色，如唐白居易《琵琶行》诗起句“枫叶荻花秋瑟瑟”，这里借用，无非交代季节，但色彩瑰丽。

“系扁舟、同倚朱阑，还似少年歌舞地。”这三句是说，将小船系在岸边，我与友人一起依靠着朱栏，此地还像我少年时代征歌逐舞的地方。

既云“扁舟”，则地近水边可明，上句“芦花”便有了着落，下面回忆往昔生活场景也获得了起点。鹿潭早年生活于道光年间，时局尚称清平，翩翩少年，风流名士，尝有与佳人同游之乐。张尔田《蒋鹿潭遗事》说他用钱无度，“歌楼酒馆，随手散尽”；它与爱妾黄婉君深为相得，每有新词，命婉君歌唱，自己吹箫，颇有南宋词人姜白石“小红低唱我吹箫”（《过垂虹桥》）的风韵，晚年因婉君不能安于贫贱，过吴江垂虹桥为婉君饮药而死。据说死后其子落拓淮上，得受当年恩遇的扬州某名妓资助。可见他真是一个深于情的人，“同倚朱栏”是写其当年冶游的实情。

“听落叶，忆长安。”上片歇拍二句是说，一边听着秋风扫下落叶，一边回忆着京师长安。

“听落叶”而“忆长安”，用唐贾岛“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忆江上吴处士》）句意。宋周邦彦也曾用入《齐天乐》词中：“渭水西风，长安落叶，空忆诗情宛转。”贾岛诗句本是表友朋间欢聚而又离别之意，鹿潭用在此处既切合眼前萧瑟秋景，又承“少年歌舞地”而下，回想当年欢场，已如烟似梦，言语中颇有自悔“少年不识愁滋味”（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的惆怅心情的流露；同时忆及早年满怀壮心，今北京（即“长安”所指）博取功名，却未能遂愿，又不免生出了老大无成的几许无奈。

下片思绪仍折回当前。

“哀角起重关，霜深楚水寒。背西风、归雁声酸。”下片前三句是说，悲哀的号角从重关上响起，遥望大地严霜深重楚水寒。顶着西风，南飞的大雁鸣声令人心酸。

渲染一派寒秋的境界，号角曰“哀”，秋霜曰“深”、楚水曰“寒”，下字用语，斟酌锻炼。雁声曰“酸”，当然是辛酸的意思。词人调动起读者的听觉、视觉和触觉，创造了异样出色的艺术效果。与上片的秋景相比，可见时过而境迁，情异而景亦随之而变，显得黯然失色了。这首词写时局的险恶，写人心的动荡，写自己的殷忧，却不直言之，却在号角的凄哀、雁声的辛酸中，甚至是夜霜的浓重、江水的寒洌中，传达出了那个兵燹遍地的年月特有的时代特征。有人将这首词的内容牵扯到“忧国忧民”的主旨上去，未必是合乎词人本意的确解，然而，说他着重表现了那个动荡时代的深切感应，我想是符合事实的。

“一片石头城上月，浑怕照，旧江山。”末三句是说，石头城上洒下一片月色，月亮啊就怕照见旧时的江山。

结拍仍以景传情。化用唐刘禹锡《石头城》诗“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照女墙来”句意。

蒋春霖

枫老树流丹，芦花吹又残。系扁舟、同倚朱栏，还似少年歌舞地，听落叶，忆长安。

哀角起重关，霜深楚水寒。背西风、归雁声酸。一片石头城上月，浑怕照，旧江山。

“枫老”二句：化用唐白居易《琵琶行》枫叶获花秋瑟瑟”诗句。

长安：此借指京师。

重关：有几层防守的关险。

石头城：故址在今江苏南京清凉山。此指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