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春霖

芳草闲门，清明过了，酒滞香尘。白楝花开，海棠花落，容易黄昏。

东风阵阵斜醺，任倚遍、红阑未温。一片春愁，渐吹渐起，恰似春云。

这首词写春愁。

“芳草闲门，清明过了，酒滞香尘。”这首词开头二句是说，门前芳草丛生，清明时节已经过去了，在院内飘散花香的地上，我醒醒醉醉衔杯独饮。

古时寒食、清明时节是赏春的最佳日子，词中说“清明过了”，隐有春光将尽的憾恨之意。门外是芳草侵阶，碧色连天，门内是一个闲人，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苏轼语）。“芳草闲门”四字，写出多少的无情无绪！正因了情绪落寞，百无聊赖，于是再缀以“酒滞香尘”一句，此人因何而闲？为何滞酒？不须明说，也毋庸直言。“香尘”一词，说者多引晋孙绰《游天台山赋》“荡遗尘于旋流”句中的李善注：“《中论》曰：六尘，色、声、香、味、触、法。”“香尘”为佛家所说六尘之一，是鼻根之所接触。又有人引《拾遗记》，谓晋代豪富石崇将沉水香尘布于象床上，让人用足践之。此类解法，皆脱离词境，刻意求深，似深而反浅，其实，香尘就是落花时节的尘土，扣合暮春季候之词。明乎此，那么醉酒不醒是因时节而造成，在运笔上“暗度陈仓”，乘势带出后面三句。

“白楝花开，海棠花落，容易黄昏。”接着三句是说，白楝花儿开了，海棠花儿落了，不知不觉已是黄昏。

白楝树于暮春开花，楝花风是古人所谓二十四番花信风最后一番。《增修笺注草堂诗余》引《东皋杂录》“江南自初春至初夏，五日一番风候，谓之花信风。梅花风最先，楝花风最后，凡二十四番，以为寒绝。”花开花落，本是寻常字面，一旦缀上“白楝”“海棠”，便带有岁月易逝的情绪色彩，故勒以一句“容易黄昏”。

“东风阵阵斜醺，任倚遍、红阑未温。”下片前二句是说，夕阳斜照，东风阵阵，任凭我把红漆阑干倚遍，冰凉的阑干仍未温。

东风漫吹，夕阳斜照，这是典型的黄昏景象，按理说，清明过后，春去夏来，天气渐暖，但词人置身在暮春黄昏中，流连徜徉，不仅未能感到温馨，反觉凉意侵袭，这当然是其主观的心境使然。“倚遍”，反复徘徊的意思。“未温”，心凉的意思，这恰是词人在黄昏时分的心里感受。

“一片春愁，渐吹渐起，恰似春云。”末三句是说，我心中的一片春愁，被风渐渐吹起，恰好像暮春的云。

暝色起愁，末三句最为警策。其实，词人之愁绪，从见芳草、闭闲门，逢清明、醉酒杯，伤花落、近黄昏，已逐渐积聚，逐渐层叠，膨胀，弥漫，但此种愁绪未必于明晰的思想相联系，未必有确定的情感指向，而是一种朦胧而迷离的心境意绪。春愁难以捉摸，而以“一片”称之，本已有隐喻的意思，“一片”是具象，由此生发出“渐吹渐起”，是一种流动、漂浮的形态，结拍方才点名喻体“恰似春云”，形容可谓极致。以春云喻愁，是词人整体情绪活动（包括心理上的潜在意识）发展所找到的最恰如其分的对象物，这一对象物不是存在于词的意境之外的，而是与全词所写暮春景象融为一体的，神韵何其妙曼，境界何其虚浑！

这首词写寻常之景，而景中有人，人之愁情又不做刻意的表现，故其就境界而言，真如春云之舒卷自如，词人造语，几近天籁。

蒋春霖

芳草闲门，清明过了，酒滞香尘。白楝花开，海棠花落，容易黄昏。

东风阵阵斜醺，任倚遍、红阑未温。一片春愁，渐吹渐起，恰似春云。

柳梢青：词牌名。

楝：暮春开花的一种树。

斜曛：夕阳斜照。

阑：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