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澧

壬辰九月之望，吾师程春海先生与吴石华学博登粤秀山看月，同赋此调，都不似人间语，真绝唱也！今十五年，两先生皆化去。余于此夜，与许青皋、桂皓庭登山，徘徊往迹，淡月微云，增我怊怅，即次原韵

词仙曽驻峰头，鸾吟缥缈来天际。成连去后，冰弦弹折，百重云水。碧月仍圆，苍山不改，旧时烟翠。只长林坠叶，西风过处，都吹作，秋声起。

此夜三人对影，倚高寒、红尘全洗。珠江滚滚，暗潮销尽，十年心事。欲问青天，素娥却似，雾迷三里。剩出山回望，灯明佛屋，有闲僧睡。

这是一首纪游怀人、感慨世事之作，据词序所记，当作于道光二十七年丁未（1847），时作者三十八岁。

陈澧为汉学家程恩泽（号春海）的学生，淹通群籍，学识渊博，但在科举上却颇为失意，道光十二年壬辰（1832）中举之后，屡应会试，均以失败告终，终生只做了个河源县学训导的小官。这对一个封建时代饱读经书的知识分子来说，不啻是个沉重的打击。据词序所记，道光十二年壬辰，即作者中举之年，作者与其师程恩泽及诗人吴兰修（字石华）曾同游广州越秀山（一称粤秀山）。十五年后，又是会试之年，作者已是四应会试，又一次失意而归。而其师恩泽已于道光十七年丁酉仙逝。作者月夜登山，故地重游，景色依旧，而人事全非，远眺月色，缅怀先师，不觉“怊怅”之心渐生。词中所表达的就是此时此刻作者郁郁于怀的情结。

词的上片追思往事，抒写对恩师已逝的伤痛。

“词仙曽驻峰头，鸾吟缥缈来天际。”这首词开头二句是说。词仙曾登临峰顶，吟咏的词篇格调高逸，超凡脱俗。

首句一个“曾”字，引出往昔的追忆。称“词仙”，是对词人的称誉，犹李白之称“诗仙”，也与下句“鸾吟缥缈”相呼应，“不似人间语”，同时也照应了恩师程春海及吴石华学博已经仙逝。这两句追记十五年前与恩师、友人同登粤秀山赏月赋词的往事，格调高扬，不同凡响。

“成连去后，冰弦弹折，百重云水。”接着三句是说，先师已去，当年词曲已成绝唱，天人永隔。

“成连”，春秋时人，相传为伯牙学琴的老师，这里以成连喻恩师，是对老师的称颂，也有自比伯牙，暗寓自视不低之意。“冰弦”，琴弦的美称。古人常以琴弦的折断，寄托对已逝故人的哀思。“云水”，云与水，古人常用以喻阻隔之物，如陆游《长相思》词“云千重，水千重，身在千重云水中”，这里用以比喻和恩师天人相隔，永无相聚之日，以寄无限的哀伤于冰弦、云水之中。

“碧月仍圆，苍山不改，旧时烟翠。”这三句是说，依然是十五的圆月，依然是当年的青山，依然是苍翠的山色。

作者移情于景，从往昔的回忆转而描写眼前的景色。但景色依旧，人事已非。

“只长林坠叶，西风过处，都吹作，秋声起。”上片歇拍四句是说，只见秋风过处，落叶阵阵，秋声大作，一片肃杀。

一个“只”字，引出了绝大的转折。这浓重的秋色的烘染，蕴含了此时此地作者多少哀思，几多“怊怅”。

词的下片转而抒写感慨。

“此夜三人对影，倚高寒、红尘全洗。”换头三句是说，今夜三人登高望月，似乎世事的纷扰全让眼前的清风明月一洗而尽。

换头三句写今夜登高望月的感受。“红尘”，古人常用以比喻世事。

“珠江滚滚，暗潮销尽，十年心事。”这三句是说，眼前滚滚珠江的暗潮，似乎销尽了十年来郁积于胸中的心事。

紧接三句，由下瞰珠江，转写天上月色。

“欲问青天，素娥却似，雾迷三里。”这三句是说，要想问青天，月色让迷雾笼罩。

欲问又止，这样深沉的描写，显然与上句“十年心事”有关。那么，十年心事又是什么呢？作者没有明说。但此词是由追忆亡师程恩泽而发，程恩泽于上次同游之后，于道光十七年（1837）即溘然长逝，距今日重登此山，刚好十年，而今年又正是会试之年，作者再次落第。自上次登山乡试中了举人以后，十五年来会试屡不中，自己既然视恩师为成连，自比伯牙，则科第蹭蹬，自然是有负师长的教诲，又怎能不块磊在胸。而“雾迷三里”，也正是发泄作者对老天的不公、昏聩糊涂的愤懑。既然是屡试不第，既然是老天无眼，那么摆在作者眼前的路又在何方呢？

“剩出山回望，灯明佛屋，有闲僧睡。”末三句是说，出得山来，转身回望，佛屋中灯光明亮，有悠闲的僧人正在入睡。

这结尾的回头一望，表达了作者超然出世的意念。那闲睡的山僧，似乎正是自己的归宿。“出山回望”，这一点睛之笔，意味深长地传出了作者这种希冀从现实中解脱出来的既无奈又企羡的复杂心态。

陈澧

壬辰九月之望，吾师程春海先生与吴石华学博登粤秀山看月，同赋此调，都不似人间语，真绝唱也！今十五年，两先生皆化去。余于此夜，与许青皋、桂皓庭登山，徘徊往迹，淡月微云，增我怊怅，即次原韵

词仙曽驻峰头，鸾吟缥缈来天际。成连去后，冰弦弹折，百重云水。碧月仍圆，苍山不改，旧时烟翠。只长林坠叶，西风过处，都吹作，秋声起。

此夜三人对影，倚高寒、红尘全洗。珠江滚滚，暗潮销尽，十年心事。欲问青天，素娥却似，雾迷三里。剩出山回望，灯明佛屋，有闲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