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藻

闷欲呼天说。问苍苍、生人在世，忍偏磨灭？从古难消豪杰气，也只书空咄咄！正自检、断肠诗阅。看到伤心翻失笑，笑公然、愁是吾家物。都并入，笔端结。

英雄儿女原无别。叹千秋、收场一例，泪皆成血。待把柔情轻放下，不唱柳边风月。且整顿、铜琶铁拨。读罢《离骚》还斟酒，向大江东去歌残阕。声早遏，碧云裂。

这首《金缕曲》呼天喝地，悲慨淋漓，似热血男儿，请缨无路；似末路英雄，悲痛欲绝，如此慷慨激烈、郁勃愤懑之词，竟出于一位闺阁词人之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要解读这首奇作，必先解读作者其人。这位自负颇高的“扫眉才子”，不紧不满充满铜臭的家庭，不满毫无自由的婚姻，而且，更加强烈不满的是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和吃人礼教。我国古代女子觉醒的第一步总是幻想化为男身，以逃脱被压迫的命运；而女子的独立意识又往往是从对爱情和婚姻自主的渴求开始，进而希企与男子一样有参与社交、参与国政的权利。吴藻要实现她的愿望又谈何容易！于是，只能将满腔愤懑化作慷慨悲歌。

《金缕曲》的上片是人生基本权利的呼唤。

“闷欲呼天说。问苍苍、生人在世，忍偏磨灭？”这首词开头是说，感到压抑就要大声呐喊，责问苍天：“人活在这世上，怎么忍心偏让他磨灭？”

天上我材，必有所用，可是人间古往今来，扼杀了多少英才，磨灭了多少志士。

“从古难消豪杰气，也只书空咄咄！”接着说，在这不公的社会中英雄豪杰备受压抑和迫害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长吁短叹，消尽豪气。

“书空咄咄”用殷浩的典故。殷浩是东晋名士，曾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统军进取中原，因连续二次大败，被罢黜后，终日用手指在空中书写“咄咄怪事”四字。“咄咄”，表示失意的感叹。

“正自检、断肠诗阅。看到伤心翻失笑，笑公然、愁是吾家物。”这几句是说，我自检诗稿，把断肠诗来阅读。看到伤心反而笑了出来，笑着公布，愁是我家之物。

“都并入，笔端结。”上片结句是说，千愁万恨，都并入小小笔端。

上片至少有五层转折：问天不语，唯自检诗稿，此一层也。诗本断肠人作，诗亦断肠者诗，此二层也。长歌当哭，翻而失笑，此三层也。吾家旧物，非财非宝，公然一个“愁”字，此四层也。愁肠千结，愁满乾坤，千钧之笔也只写得一个“愁”字，此五层也。上片就在这层层卷叠中结束。

“英雄儿女原无别。叹千秋、收场一例，泪皆成血。”换头几句是说，英雄豪杰之士，与痴儿傻女之辈，一律以悲剧收场、愁字作结，血与泪，两难分。

下片以议论换头，转出新意。“儿女”一词在吴藻词中通常作“女子”解，此处“儿女”似可作“儿女恩怨”的“儿女”解。这是上片中“生人在世，忍偏磨灭”的深一层抒愤。

“待把柔情轻放下，不唱柳边风月。且整顿、铜琶铁拨。”这三句是说，待把柔情轻轻放下，不学柳七专咏儿女风月，且去整顿铜琶铁拨，要学东坡高唱大江东去。

这三句追进一层，又反跌出去，是说英雄和儿女毕竟还有区别，并表示了作者自己的态度。

“读罢《离骚》还酌酒，向大江东去歌残阕。声早遏，碧云裂。”末四句是说，读罢《离骚》继续喝酒，对着大江东去高歌残阕，这歌声，却有震撼天地的力量。

作为一个女子，作者无法改变自己的性别，但作为一名词人，作者有权选择自己的创作道路。在清代众多闺秀词人之中，不乏清丽秀美之家，多以婉约为宗，作者却能突破艳科樊篱，自觉效法苏辛豪放一路，实属难能可贵。

吴藻

闷欲呼天说。问苍苍、生人在世，忍偏磨灭？从古难消豪杰气，也只书空咄咄！正自检、断肠诗阅。看到伤心翻失笑，笑公然、愁是吾家物。都并入，笔端结。

英雄儿女原无别。叹千秋、收场一例，泪皆成血。待把柔情轻放下，不唱柳边风月。且整顿、铜琶铁拨。读罢《离骚》还酌酒，向大江东去歌残阕。声早遏，碧云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