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边风、萧槭坠庭梧，弹指发商声。正悲秋人在，令支故垒，孤竹荒城。射虎已成陈迹，绕塞乱山青。十载蹉跎意，心与秋并。

草色离离原上，似镜中华发，渐次零星。任带围瘦减，剑气拂云平。待几时、倩他宾雁，擘台笺、寄慰曝衣人？凭渠说、关河苍莽，斜日呼鹰。

这是一首边塞词，题中之“卢龙”，即今河北卢龙县，亦为古塞名，扼今河北喜峰口附近一带，古有塞道，从今蓟县东北过遵化，沿滦河河谷出塞，东转大凌河流域。东汉末曹操与辽西乌桓军作战，东晋时前燕慕容隽进兵中原，都经由此道。生长吴地的词人来到这里，适逢立秋节气，吊古之情、失志之感、悲秋之思、伤离之怀，一齐涌上心头，便挥笔写下这首词。

“听边风、萧槭坠庭梧，弹指发商声。”这首词开头三句是说，瞬息之间，秋风呼啸于边庭，木叶尽脱，令人心惊。

词入手即紧扣题面。“边风”，边塞的风，“萧槭”，形容风吹树木的声音，唐刘禹锡《游桃源》诗：“日暮山径穷，松风自萧槭。”亦可作“萧摵”；“庭梧”，庭院中的梧桐树，秋季落叶；“弹指”，喻时间之短，本为佛家语，《翻译名义集》有“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名一弹指”之说；“商声”，本为五声之一，在古代阴阳五行之说中，商声、秋季均属金，故“商声”也常指秋声，即秋季西风萧瑟之声。

“正悲秋人在，令支故垒，孤竹荒城。”这三句是说，这正是悲秋人所在的地方，古令支国的古城墙，已经荒芜的孤竹古城。

接下去写吊古悲秋的意绪，两种感受叠加在一起，感染力愈增。“令支”，春秋时山戎属国，其地大致在今河北滦县、迁安间；“孤竹”，古城名，在今河北卢龙南。《国语·齐语》：“遂北伐山戎，刜令支、斩孤竹而南归。”三国吴韦昭注：“令支，今为县，属辽西，孤竹之城存焉。”据清薛福成《庸庵笔记》记载，“古孤竹城在永平府大滦河西岸，上有夷齐庙，庙前有清风台，下望滦水，晶莹如镜。”词人登“荒城”，览“故垒”，感慨时代的变迁，在发思古之幽情的同时，更增添了几分“惆怅兮而私自怜”（宋玉《九辨》）的悲凉。

“射虎已成陈迹，绕塞乱山青。”这二句是说，汉代飞将军李广射虎之事已成为历史，绕着要塞乱山青青。

西汉右北平郡治所为平刚（今天津宁城西南），卢龙塞道在其辖境内，故词人缅怀李广是顺理成章之事。李广虽屡建奇功却未能封侯，终自杀而死，词人慕古名将之英才雄风，慨其人称“数奇”的身世，实有借此自浇怀才不遇之块垒用意。而“绕塞乱山青”，既是实景描写，也包含着感慨，但纯为景语，更难咀嚼。

“十载蹉跎意，心与秋并。”上片歇拍二句是说，十载年华虚度，一事无成，心境就如秋气一般萧索凄凉。

歇拍直接抒发词人自己寒士失意的恻怆之情。“并”这，合的意思，用在这里，真是再贴切不过。

下片换头处仍抒悲慨之情。

“草色离离原上，似镜中花发，渐次零星。”换头三句是说，边塞荒原上的重重野草，在肃杀秋气的摧折下，像自己头上的鬓发一样，逐渐稀疏。

通常情况下，文人墨客喜欢将斑驳的华发比喻成枯萎的草茎，本篇却反过来说，以发喻草，用笔极具变化之妙，怜草之零星，其实是怜己之落魄不遇，然而情辞掩抑，却无一般叹老嗟卑的颓唐气息。

“任带围瘦减，剑气拂云平。”这二句是说，任他形体受损，我仍保有一份举剑干云的豪情。

这两句表现出词人不甘消沉，仍思有所作为的胸襟气度。这两句善写意志的坚强。不过词人毕竟是性情中人，所以他的笔下也有柔性的一面。

“待几时、倩他宾雁，擘台笺、寄慰曝衣人？”这二句是说，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托那南飞的大雁捎去书信，安慰深闺中的妻子。

这两句写出了他对家乡亲人的深切思念。“宾雁”，大雁，语本《礼记·月令》“鸿雁来宾”；“擘”，剖开，此指裁纸；“苔笺”，用水苔（藻类）造纸制成的笺，这里指优质的笺纸，表明词人写家书时的郑重态度；“曝衣人”，晒衣服的人，指词人的妻子。旧时有七月七日曝衣的风俗。词人提及七夕曝衣之俗，显然也有宋秦观《鹊桥仙》末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与妻子互慰的用意。

“凭渠说、关河苍莽，斜日呼鹰。”结拍二句是说，希望送信的大雁传告妻子，这里关河苍莽雄壮，塞上人在斜射的阳光下走马呼鹰。

结拍两句融豪宕之情入雄壮之景的语言收结，开头时的悲秋意绪略已消解，而有了类似唐刘禹锡《秋词》其一“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赏秋兴致。“凭”，任凭；“渠”，他，指词人想要托其送信的“宾雁”；“呼鹰”，呼喝飞鹰追逐走兽，此指行猎。在苍茫的大自然面前，词人的心情不再那么郁闷，他要将边地的雄壮景象和塞上人的豪迈意气付雁书传告妻子，让她不再为自己担心。而塞上人的走马呼鹰的豪气干云的生活也让词人“剑气拂云平”的心愿得到了一定的满足。

赵函

听边风、萧槭坠庭梧，弹指发商声。正悲秋人在，令支故垒，孤竹荒城。射虎已成陈迹，绕塞乱山青。十载蹉跎意，心与秋并。

草色离离原上，似镜中华发，渐次零星。任带围瘦减，剑气拂云平。待几时、倩他宾雁，擘台笺、寄慰曝衣人？凭渠说、关河苍莽，斜日呼鹰。

赵函（1780~1845）字元止，号艮甫，又号菊潭或菊潜，初名晋涵。江苏震泽（今吴江）人，寓居无锡。清诸生。负才名，与顾翰、顾翃、杨夔生、徐宝善并称“同岑五子”。在邗上佐人采择乾隆以来诸家诗，所见专家最多，故能别白流派，意为根干，辞为葩华。诗才豪逸，五古、七古生新遒宕，有戛戛独造之能。亦工词。有《乐潜堂诗集》、《菊潜庵剩稿》。词集名《飞鸿阁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