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冰雪贮？看烧节为烟，团枝作麈，沧桑几轻度。对伊浑不记，金元风雨。苍然如许，听涛声、鳞髯夜怒。未须愁，化石空坛，莫便吟龙飞去。

无据。王孙草尽，贤士石荒，大夫封处。衣冠太古。青磷夜，赤虬语。叹支离相伴、一篝佛火，飞彻僧寮鱼鼓。做年年、送客长亭，消魂此树。

这是一首咏物寄怀的词，作者借慈仁寺数百年古松一吐自己心中的积郁，虽寄寓深远而不著痕迹，殊可玩味。

慈仁寺在北京广安门内大街北，广安门原名广宁门，道光年间为避清宣宗旻宁讳而改称广安门。据戴璐《藤阴杂记》记载：“殿前双松，当时已称数百年物，东一株高四丈余，偃盖三层，涛声满天；西一枝仅二丈余，低枝横荫数亩，鳞皴爪攫，以数十红架承之。”因清初豪门贵宅都在城西，前往游玩甚为便利，故吟咏甚多。又据时人诗文可知，康熙二十年（1681）起两松先后枯槁。词人作此《瑞鹤仙》时，两松当已显颓势。

“何年冰雪贮？看烧节为烟，团枝作麈，沧桑几轻度。”这首词开头四句是说，是什么时候形成这冰雪风骨的呀？松节被烧而化为上品烟墨，松枝被制作为风雅的拂尘，经历了多少沧桑变化。

以问句开启全篇，情感浓度极高。提问以后又不作回答，但以下数句又句句紧扣所问。

“对伊浑不记，金元风雨。苍然如许，听涛声、鳞髯夜怒。”接着四句是说，金元世代的风风雨雨，也如过眼云烟，没有留下多少印记。已经苍老成这样，夜听松涛之声，仍可以感觉到如披鳞掀髯般的古松振作欲飞之势。

此处“怒”字当作“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逍遥游》）中之“怒”解，怒者，奋发欲飞的样子。

“未须愁、化石空坛，莫便吟龙飞去。”上片歇拍是说，不要为之发愁，古松对故土的留恋，就像那不肯飞去的老龙。

将古松比作不肯飞去的老，对之寄予深情，把抒情主人公的留恋转为古松对故土的不舍，情景合一，人物同心。

词的下片用拟人化的笔调，把古松数百年来的所见所感一 一标出，同时表明抒情主人公对世事沧桑的感慨和对古松风骨的礼赞。

“无据。王孙草尽，贤士石荒，大夫封处。衣冠太古。”换头五句是说，芳草上已见不到王孙远去的背影；贤士台已经荒芜；泰山五大夫松被封的地方。这一切都年代久远，销声匿迹。

“无据”二字领起下文，强烈表述饱经沧桑之后的幻灭感和参透红尘的平常心。“芳草王孙”，语出楚辞《招隐士》；“贤士台”，也就是战国时燕昭王所筑的黄金台；“大夫封处”，即泰山五大夫松，传说为秦始皇所封。所有这些荣华也好，显贵也好，都已被历史的河流渐渐冲刷得销声匿迹。和五大夫松相比，慈仁寺古松犹如一介寒士，傲然挺立至今。

“青磷夜，赤虬语。”这二句是说，萤火点点的夜里，松涛阵阵犹如寂夜独语。

“青磷”，萤火。“赤虬”，红鳞的龙，此处指松。这一切是回忆？是叹息？

“叹支离相伴，一篝佛火，沸彻僧寮鱼鼓。”这三句是说，可叹那枝干已残损的松树，伴着一只竹灯笼照着，还有那响彻禅房的木鱼法鼓之声。

“支离”，形体不全整的样子。此处“支离”指枝干已残损的松树，词人此时已将自己的灵魂注入了古松之中，松树与抒情主人公化为一体。

“做年年、送客长亭，销魂此树。”煞拍是说，年年在长亭下送别，执手相看泪眼者能不在这树下销魂。

结尾令词人对羁旅他乡寄食依人的生涯深怀惆怅。

蒋景祁

何年冰雪贮？看烧节为烟，团枝作麈，沧桑几轻度。对伊浑不记，金元风雨。苍然如许，听涛声、鳞髯夜怒。未须愁、化石空坛，莫便吟龙飞去。

无据。王孙草尽，贤士石荒，大夫封处。衣冠太古。青磷夜，赤虬语。叹支离相伴、一篝佛火，沸彻僧寮鱼鼓。做年年、送客长亭，销魂此树。

蒋景祁（1646-1695）字次京，改字京少，一作荊少。江南宜兴（今属江苏）人。清贡生。清康熙十八年（1679）举博学鸿词，报罢。官至府同知。父与陈维崧为秋水社故友，因从陈维崧游。又得交朱彝尊，颇受器重。精于词学。其自为词豪宕健举，苍凉悲慨，与陈维崧近，为阳羡词派重要成员。编有《瑶华集》。词集名《梧月词》，不传。今存《罨画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