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弹指声中，优昙偶现空王地。海棠著锦，丁香衣紫，霞烘细细。急管哀丝，青衫白袷，嬉春情味。叹秾华电掷，风流云散，容易下，中年泪。

身是金闺倦客，赋渭城、曾过萧寺。倡条冶叶，笑人岑寂，树犹如此。只有孤松，似曾扶我，当时沉醉。倩禅灯老衲，往来指点，说花容瘁。

这首《水龙吟》词是曹贞吉任礼部郎中时，某次送客经过慈仁寺，追怀旧时一段艳事，因而有感而作。慈仁寺，又名报国寺，在北京西南广安门内。

“寻常弹指声中，优昙偶现空王地。”这首词开头二句是说，旧地重游，瑞祥花偶然出现在慈仁寺中。

“优昙”，无花果的一种，梵语义为瑞应，故又译作瑞祥花。“空王”，佛的尊称，乍看只不过点明慈仁寺而已，但细细品味 “偶现”二字，则往事之难寻，离情之难挽，世事之无常以及“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经》）”等感慨，都在其中。回头再看首句“寻常弹指声中”，该是多么深长的一声叹喟。佛家云“一弹指顷六十五刹那”（《翻译名义集·时分》），诗家亦有“平生多少事，弹指一时休”（唐司空图《偶书》）之句。

“海棠著锦，丁香衣紫，霞烘细细。”这三句是说眼前这寺中绚烂无比的海棠与丁香，不就是那“著锦”“衣紫”的伊人倩影么？

旧地重游，旧事如云流烟，欢聚时分竟是如此之短暂，教人情何以堪！尽管如此，当年的情事已刻骨铭心，拂之不去，挹之还来。

“急管哀丝，青衫白袷，惜春情味。”这三句是说，静静聆听着远处的急管哀弦，细细品味着当年青年时期的嬉春情味。

“叹秾华电掷，风流云散，容易下，中年泪。”歇拍四句是说，叹息美好的岁月像闪电一样过去，风流也像云一样散去，不经意间洒下中年的眼泪。

然而当年的翩翩少年，弹指之间，以至万感哀集之中年，备尝仕途的酸辛，同是“嬉春”，今昔情味竟是千差万别，在心潮的回环往复中，作者以一掬热泪浸润了上片的忆旧内容。

“身是金闺倦客，赋渭城、曾过萧寺。”换头三句是说，官场生活中的倦客，歌唱着送别的歌，曾过佛寺。

过片笔致一转，先说自己对官宦生活的厌倦（“金门”，金马门的别名，汉武帝时的待诏之地，后代指官署），言外又失去姝丽，连做官也乏味之意，既写出自身境况，也仍然暗扣忆人。“赋渭城”，点明题中的“春日送客”，“渭城”，指王维《送元二使安西》那样的送别诗，因王诗有“渭城朝雨浥轻尘”之句，后世常称此诗为《渭城曲》；“曾过萧寺”，点题中的“过慈仁寺”，着一“曾”字，可知时间已是回到官署之后。下面又回接上片，继续写寺中所见所感。

“倡条冶叶，笑人岑寂，树犹如此。”这三句是说，青青枝叶，无人亲近，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青青枝叶，状似“倡”、“冶”二字，虽是化用李商隐“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燕台四首》其一）之句，但却融入了作者的深沉感慨。它既暗示了伊人的歌伎身份，也不无红粉队里已无知己的怅叹。“树犹如此”，用《世说新语》所载东晋桓温“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琊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涕”之典，以抒年华老大之悲。

“只有孤松，似曾扶我，当时沉醉。”这三句是说，只有孤松，好像来扶，当时沉醉的我。

这三句，化用辛弃疾“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如何？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西江月》）之句，笔力雄健，于幽深锦丽中，见出雄深苍稳之风。

“倩禅灯老衲，往来指点，说花容瘁。”煞拍三句是说，请禅灯下的老衲，往来指点，当年的花容月貌也早已憔悴。

结拍紧承此意，拈出“禅灯老衲”这一枯涩形象，说明自己如今颓废，青春不再，即使伊人仍在，其花容月貌又岂能奈何岁月的消磨！

这首词就立意说，并未超出宋人的词境，但在遣词造句上，却往往凿空翻新。如“海棠著锦”三句，将花与人合为一体，花耶，人耶？浑然莫辨。尤其是“霞烘细细”四字，既写出了云蒸霞蔚、花团锦簇的场面，也状出了这一场面形成的换换过程，更为绝妙的是以此为媒介，烘托出伊人春花般的容颜。就全篇的结构而言，开始只写寺中所见，到过片才点出“送客”，地点移至官署中，之后又折回寺中的情景，时序颠倒，场景交错，乍读来不免迷离扑朔。其实，作者乃是以情感的流动为线索，虽说不合诗文成法，却完全符合生活实际。这种结构方式倒与西方现代派所谓“意识流”写法有些不谋而合。

曹贞吉

寻常弹指声中，优昙偶现空王地。海棠著锦，丁香衣紫，霞烘细细。急管哀丝，青衫白袷，嬉春情味。叹秾华电掷，风流云散，容易下，中年泪。

身是金闺倦客，赋渭城、曾过萧寺。倡条冶叶，笑人岑寂，树犹如此。只有孤松，似曾扶我，当时沉醉。倩禅灯老衲，往来指点，说花容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