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东风著力，系住韶华。穿小径，漾晴沙。正阴云笼日，难寻野马；轻飔染草，细绾秋蛇。燕蹴还低，莺衔忽溜，惹却黄须无数花。纵许悠扬度朱户，终愁人影隔窗纱。

惆怅谢娘池阁，湘帘乍卷，凝斜盼、近拂檐牙。疏篱罥，短墙遮。微风别院，好景谁家？红袖招时，偏随罗扇；玉鞭堕处，又逐香车。休憎轻薄，笑多情似我，春心不定，飞梦天涯。

游丝是春天蜘蛛所吐的丝，因其飘荡于空中，故有是称。作为一种素材，前代作家也常取以入词，但朱彝尊的这篇作品却后出专精，在描写和表现上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倩东风助著力，系住韶华。穿小径，漾晴沙。”开头四句是说，你借着春神之力，系住了美好的时光。穿越过郊野的小路，在阳光下的沙洲上游漾。

“东君”，思春之神。起句用比喻手法，明点时令，暗出游丝，笔致跳脱而传神。时令既出，以下就抓住游思的特征，层层谱写。先写春日晴天的郊野，“穿”、“漾”二字，写出了游丝的轻，以及在和风中的动态，观察非常细致。至于阴天，又是一番景象。

“正阴云笼日，难寻野马；轻飔染草，细绾秋蛇。”接着四句是说，当阴云笼罩太阳时，你很难寻到水面野马似的云气；轻微的凉风染绿了野草，你像细细的秋蛇盘结在草际。

“野马”，春天大地上浮动的雾气。此处明讲阴云笼罩之时，大地上不复雾气蒸腾之状，实指当天色不够晴朗，空中已不易见到游丝踪迹，所以只能看近处，于是着意写出草上的情状。“轻飔”，轻风。轻风染草，草绿丝见， 逻辑关系非常鲜明。而以秋蛇比游丝，也别具匠心。

“燕蹴还低，莺衔忽溜，惹却黄须无数花。”这三句是说，燕子踏你时你飘向低处，莺儿衔你时你忽然溜去；你调皮地逗惹地上的无数落花。

作者进一步与燕、莺等春天的典型之物的动作相对应，把这一层续足，仍就游丝在空中的情态进行描写。游丝在空中，本不可能被“燕蹴”“鹰衔”，但作者以大胆的想象力赋予其鲜活的生命形态。在作者的心目中，由于有了游丝，整个大自然都仿佛活了起来。虽然夸张，却也有根。

“纵许悠扬度朱户，终愁人影隔窗纱。”上片歇拍二句是说，纵使你悠悠扬扬地飘过红门，终究要发愁那人影被纱窗隔住。

歇拍就由写游丝与物的关系，转写游丝与人的关系，以游丝在“朱户”和“窗纱”之外的欲度不度，作为转换的过脉。这两句以拟人的手法，写出了游丝情之深挚，以及情之无奈，为下片作了铺垫。

“惆怅谢娘池阁，湘帘乍卷，凝斜盼、近拂檐牙。”换头三句是说，你惆怅地飘荡在美女的闺楼外。湘妃竹帘儿正巧刚刚卷起，你便斜斜地凝眸向里望去，还将身子就近在牙状屋檐上挂住。

下片始言谢娘伤春，见游丝而增感，场景是在户内。“谢娘”，原指妓女，这里指女子。此处，游丝即人，人即游丝，形态相似，感情相通，咏物至此，已经完全脱略了痕迹。

“疏篱罥，短墙遮。微风别院，好景谁家？”这四个短语是说，你又飘过疏篱短墙相隔的别院，那里微风习习，你感到十分惊奇：谁家的庭院风景这样美丽！

接下来，游丝随风飘荡，越过疏篱和端墙，作者的观察视角也随之“别院”，暗用《牡丹亭》“游园”一出中“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之意，非常恰切。

“红袖招时，偏随罗扇；玉鞭堕处，又逐香车。”这四句是说，飘到街上看到美女摇扇时，你偏要随着罗扇扭来摆去；而当玉鞭抽马香车离去时，你又追在车后纠缠不已。

将游丝之飞旋和罗扇之舞动合写，创造了一种别致的场景和微妙的心境，则是作者的刻意安排。游丝无根，向称轻浮，随扇逐车，也难免令人想起轻薄的浪荡子。但作者所指显然并不在此。

“休憎轻薄，笑多情似我，春心不定，飞梦天涯。”末四句是说，啊，请不要憎恶游丝轻薄，好笑的是多情的游丝与我相似，我思念爱人的心就不能平静，梦魂常常向天边飞去。

末尾以作者的直接感喟，将游丝的种种动作情态一起收束，既是对全篇的总结，也是对成说提出新见，更直截了当地点出“多情”，进一步提升了作品的意韵。宕出远神，有余不尽。

朱彝尊

倩东君著力，系住韶华，穿小径，漾晴沙。正阴云笼日，难寻野马；轻飔染草，细绾秋蛇。燕蹴还低，莺衔忽溜，惹却黄须无数花。纵许悠扬度朱户，终愁人影隔窗纱。

惆怅谢娘池阁，湘帘乍卷，凝斜盼、近拂檐牙。疏篱罥，短墙遮。微风别院，好景谁家？红袖招时，偏随罗扇；玉鞭堕处，又逐香车。休憎轻薄，笑多情似我，春心不定，飞梦天涯。

注释

游丝：飘游在空中的蜘蛛等昆虫所吐的丝。

倩东君着力：借助春天之神的力量。倩，请人代作，这里是借助之意。东君，春天之神。

韶华：美好的时光。这里指春光。

野马：形容浮动在水面的云气。《庄子·逍遥游》有：“野马者，尘埃也。”成玄英疏：“青春之时，阳气发动，遥望薮泽之中，犹奔马，故谓之野马也。”

轻颸（s)染草：轻微的凉风染绿了野草。颸，即凉风。

细绾（wn)秋蛇：绾，盘结之意。秋蛇，形容游丝如秋天的蛇。

蹴：踏。

朱户：红门。

谢娘池阁：美女的阁楼。谢娘，原指晋王凝的妻子谢道韫，因其才华出众，后代指才高貌美的女子。

湘帘乍卷：湘妃竹帘刚卷起。

檐牙；即牙檐，牙状的房檐。

疏篱罥（juàn)：缠绕着稀疏的篱笆。罥，缠绕、牵挂。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轻薄：用轻佻浮薄的态度对待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