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负天工，九重自有春如海。佳期一梦断人场，静倚银釭待。隔浦红兰堪采，上扁舟、伤心欸乃。梨花带雨，柳絮迎风，一番愁债。

回首当年，倚楼画阁生光彩。朝弹瑶瑟夜银筝，歌舞人潇洒。一自市朝更改，暗销魂、繁华难再。金钗十二，珠履三千，凄凉千载。

这首词题作“寓怨”，所寓之怨实是故国沦亡之怨，托为男女之情，乃《离骚》以来“香草美人”传统的延续，古诗词中多有之。

词的上片，写一位女子思念所欢的哀怨。

“孤负天工，九重自有春如海。”开头二句是说，我无心游赏，白白辜负了大自然赋予的春光美景。

时值暮春三月，春色旖旎，词人笔下“如海”云云将春色渲染得极其浓郁。须注意的是，这里说九重天上自有无限春光按时送达，言外颇有对春之来去个人不能施加影响的无奈，所以劈头便道“孤负天工”，透露出胸中有千重恨万重愁。

“佳期一梦断人肠，静倚银釭待。”接着二句是说，梦见与所爱之人相会，可欢好刹那间化为乌有，醒来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倚灯枯坐。

“佳期一梦”，点出怨之所生。“银釭”，灯盏。这句是从晏几道《鹧鸪天》词“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两句翻出，彼写疑如梦中，此写梦后疑梦之有无，语简意丰，意亦浑成。那光景凄凉孤独，相思人若痴若呆，一个“待”字下得极为传神。难熬的夜晚总算过去了，悲愁依旧未散，为了排解她去采兰。

“隔浦红兰堪采，上扁舟、伤心欸乃。”这二句是说，荡起扁舟涉浦采兰，但还是徒然，棹歌令人伤心。

“梨花带雨，柳絮迎风，一番愁债。”上片歇拍是说，梨花带雨而开，柳絮迎风飘荡，更增添了忧愁。

“梨花”句语出白居易《长恨歌》“梨花一枝春带雨”，“柳絮”句语出晏殊《寓意》“柳絮池塘淡淡风”，用典圆融自然，殊为难得。

下片追忆往事，从绮楼画阁，瑶瑟夜筝、歌妓舞女三个方面渲染昔日繁华。

“回首当年，绮楼画阁生光彩。朝弹瑶瑟夜银筝，歌舞人潇洒。”换头四句是说，回想当年，绮楼画阁光彩夺目，从早到晚音乐之声不绝，欢歌艳舞人潇洒。

其事仿佛明末南京都城胜概，尤其像秦淮河一带的美丽市景，那里青楼林立，名妓迭出，是豪绅富商、风流才子寻欢作乐的地方。

“一自市朝更改，暗销魂、繁华难再。”这二句是说，待到明室一朝覆亡，南都沦陷，就不再有昔日的繁华。

“金钗十二，珠履三千，凄凉千载。”末三句是说，从此歌舞场化为荒草地，众多的头戴金钗的歌舞妓，足蹑珠履的食客，才子佳人们零落星散。

结尾悲叹这一盛衰的剧变，音调短促，如急管繁弦。“金钗十二”语出南朝梁武帝《河中之水歌》：“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珠履三千”，点出《史记·春申君列传》：“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十二”、“三千”、“千载”巧妙的数字配合，一盛一衰，一热一凉，反差巨大。由此可见，词中女主角或即当时抚瑟鸣筝声中的“歌舞人”之一，她一人的悲伤亦即群体的悲伤，“市朝”的更改亦即国家的变故，故情辞愈见深厚。

夏完淳

孤负天工，九重自有春如海。佳期一梦断人场，静倚银釭待。隔浦红兰堪采，上扁舟、伤心欸乃。梨花带雨，柳絮迎风，一番愁债。

回首当年，绮楼画阁生光彩。朝弹瑶瑟夜银筝，歌舞人潇洒。一自市朝更改，暗销魂、繁华难再。金钗十二，珠履三千，凄凉千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