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与可爱——《子鱼论战》赏析
(2015-10-23 19:5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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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宋襄公子鱼战争杂谈 |
《子鱼论战》选自《左传.鲁僖公二十二年》,题目为原编者所加。
宋襄公借助武力平定了齐国的内乱,送齐孝公归国即位后,便野心膨胀,与楚国争夺霸主地位,当时郑国亲近楚国,宋襄公为了削弱楚国,出兵攻打郑国。公元前638年,楚国出兵攻宋救郑。
战前,宋襄公的哥哥大司马子鱼就不看好这场战争,他劝谏道:“上天已经抛弃商很久了,宋是商的后代,宋的称霸在政治上没有优势,这是违背天意不可赦免的。”宋襄公不听,与楚国军队在泓水边发生了战争。
宋朝的军队在泓水边排好阵势,楚国军队没有全部渡河,子鱼说:“敌众我寡,乘楚军没有全部渡河之际,开始进攻。”宋襄公说:“不可。”渡过河以后,楚军队伍没有排列成行,子鱼又催促进攻。宋襄公说:“未可。”等到楚军队伍排好阵势,然后组织进攻,宋军大败,宋襄公伤了大腿,他的亲兵都被楚军歼灭了。
宋国的人都怪罪宋襄公。宋襄公说:“君子不杀害伤员,不擒获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人当俘虏,故代军队打仗,不在险要的地方阻击敌人,我虽是殷商亡国的后裔,但是还是严守古代的规矩,不攻击没有摆开阵势的敌人。”
子鱼说:“国君您不懂战争。面对强大的敌人,利用险要的地形,可以不列阵,这是上天帮助我们,打个阻击战,不是很好吗?即使如此,也不一定能胜利。现在两军对阵,对方都是我们的敌人,就是老年人,能擒获的也要擒获,还管什么头发花白不花白?说明战败带来的耻辱以此教导士兵勇于杀敌,伤未及死,怎么就不去下手了?如果爱惜重伤,还不如不去杀伤;爱其头发花白的人,也要等他们放下武器。军队的作用就是打仗求胜,进军的锣鼓声是鼓舞士气的,只要对战胜敌人有利,险要的地方完全可以利用,同样,敲鼓攻击没有摆开阵势的敌人是完全可以的。”
泓之战是历史上的一次著名的战役,本文的前半部分叙述了这次战争的经过。虽然楚强宋弱,但战争开始时,形势对宋军有利,可宋襄公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子鱼的正确意见,以致贻误战机,惨遭失败,自己也因此遭受重伤。对于宋襄公为什么不纳良言,错失良机呢?令人费解。
看到最后,令人哭笑不得,原来宋襄公竟是为了仁义,恪守古代战争的陈腐教条,这就不能不说他犯傻了。在宋襄公看来,战争就是公平竞争,大家摆开堂堂之阵,决一高下,胜者扬眉吐气,输者心服口服。不能利用关隘险阻,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果采用,那就是作弊行为,不符合战争道义。也许古代贵族间的战争,是有这么多的规矩要恪守的,但是时代发展到春秋时期,关于战争的观念早已起变化。《孙子兵法》里说:“兵者,诡道也。”也就是说,战争已经抛弃了那一套陈腐的伦理观念,只要取得胜利,什么样的手段都能用,越是阴谋诡计越好。淮南子曾言:“古之伐国,不杀黄口,不获二毛,于古为义,于今为笑,古之所以为荣者,今之所以为辱也。”
本文的后半部分写面对这场失败的战役,大司马子鱼尖锐地批评了宋襄公不懂得如何打仗,先揭露宋襄公标榜古人,假仁假义的实质是纵敌害己。然后对于那些陈腐的教条加以批驳,先驳“不以险阻”、“不鼓不成列”,再驳“不擒二毛”、“不重伤”,最后指出军队的作用就是打仗求胜,指出正确的做法是抓住战机,攻其不备。而宋襄公没有审时度势,墨守成规,这是他的可悲之处。
宋襄公因为他的仁义多次吃亏一直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笑料,因此,他成了观念陈旧、故步自封、顽钝愚闭的“蠢猪”式的人物。但是在历史上多部儒家经典却又把他的“义战”大加赞扬,甚至与文王相提并论,这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我们能公正地看他这个人的话,那么我们会觉得这个人物如果作为文学形象来看,还是有他的可爱之处。
宋襄公有三次著名的犯傻行为:第一次是他要把王位让哥他的哥哥子鱼。宋襄公本为嫡子,顺理成章应当继承宋国国君之位,但他却以子鱼为贤能,欲让位与庶出的哥哥子鱼,子鱼坚决推辞,继位后,宋襄公不但不提防重大对手子鱼,还拜子鱼为大司马上卿,这和那些为了权力而弑父弑兄者实是天壤之别。
宋襄公的第二次犯傻是谨守乘车之会的约定,宋襄公和楚王相约乘车之会,大臣为防不测,建议他多带些兵马去,但是他不听,结果是他坚守信用的乘车之会遇上了楚王失信的兵车之会,自己做了楚王的阶下囚,后经其他国家调解才被释放。
宋襄公第三次犯傻就是著名的泓之战,是千古笑谈的“不鼓不成列”,在战争面前,在生死面前,还如此讲仁义,讲风度,正是这一次犯傻,导致他后来股伤复发而死。
我想人们怀念宋襄公,主要还是他力行仁义的骑士风度,他诚实守信,在动辄杀人盈城、杀人盈野的战争中,他坚持那种战争也要讲公平的竞争原则,他对于他认为正确价值观念的坚守,胜就胜,输就输,不屑采用下三滥手段,宋襄公失败了,但他是君子,他输得磊落,人们有理由尊敬他,怀念他。设想如果他胜利了,那种动辄屠城的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从这方面来看,宋襄公还是有可爱之处的。
附录:《子鱼论战》 选自《左传》
二十有二年春,公伐邾,取须句。夏,宋公、卫侯、许男、滕子伐郑。秋,八月丁未,及邾人战于升陉。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
楚人伐宋以救郑。宋公将战。大司马固谏曰:“天之弃商久矣,君将兴之,弗可赦也已。”弗听。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
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子鱼曰:“君未知战。勍敌之人,隘而不列,天赞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勍者,皆我敌也。虽及胡耇,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鼓儳可也。”
译文
事件背景:宋襄王欲称霸诸侯成为盟主。楚国实力强大,郑国附庸推举,楚国做了盟主。宋襄王不忿,盛怒讨伐郑国。
楚军攻打宋国以援救郑国。宋襄公将要迎战,大司马公孙于是劝阻说,“上天遗弃商朝已经很久了,君王要振兴它,想要战胜楚国那是不可能的。”襄公不听。
宋襄公和楚国人在泓水交战。宋军已经排成战斗的行列,楚国人没有全部渡过泓水。子鱼说:“对方人多,我方人少,趁着他们没有全部渡过泓水,请攻击他们。”宋襄公说:“不行。”楚军全部渡河,但尚未排好阵势,(子鱼)再次报告(宋襄公)。宋襄公说:“还不行。”(楚军)摆好阵势(宋军)才攻击楚军。宋军大败,宋襄公大腿受伤,国君的卫士被杀绝了。
国人都责备宋襄公。襄公说:“君子不再伤害已经受伤的人,不俘虏头发斑白的老人。古代用兵的道理,不凭借险隘的地形阻击敌人。我虽然是亡国者的后代,(也)不攻击没有排成阵势的敌人。”
子鱼说:“主公不懂得作战。面对强大的敌人,(敌人)因地势险阻而未成阵势,这是上天帮助我们;阻碍并攻击他们,不也可以吗?还有什么害怕的呢?而且现在强大的,都是我们的敌人。即使是年纪很大的人,能俘虏就抓回来,还管什么头发斑白的敌人?教导士兵作战,使他们知道退缩就是耻辱来鼓舞战斗的勇气,教战士掌握战斗的方法,就是为了杀死敌人。(敌人)受伤却还没有死,为什么不能再杀伤他们?如果怜惜(他们,不愿)再去伤害受伤的敌人,不如一开始就不伤害他们;怜惜头发斑白的敌人,不如(对敌人)屈服。军队凭借有利的时机而行动,锣鼓用来鼓舞士兵的勇气。利用有利的时机,当(敌人)遇到险阻,(我们)可以进攻。声气充沛盛大,增强士兵的战斗意志,攻击未成列的敌人是可以的。”
注释
宋公:宋襄公,名兹父。前年,宋伐楚,楚救郑,这年冬天宋 楚两军交战于泓.。
大司马:掌管军政、军赋的官职,这里指公孙固。
固:公孙固,字子鱼。
天之弃商:上天不肯降福给商。宋国为商微子的后代,其地为商旧都及周边地区。
弗可赦也:赦,宥也,言获罪于天,不可赦宥。
泓:泓水,在今河南省柘(zhè这)城县西。
成列:排成战斗行列。
既:尽,完全
济:渡过。
司马:一说同上,一说统帅军队的高级长官。一说指公孙固,一说指目夷,字子鱼。
以:把。后面省略“之”,这话。告:报告。
陈:通“阵”,这里作动词,即摆好阵势。
败绩:大败。
股:大腿。
门官:国君的卫士。
歼:尽也。
国人:都城的人民。国:此处解释为“都城”。
咎:怪罪,归罪,指责。
重(chóng)伤:杀伤已经受伤的人。
禽:通“擒”,俘虏。
二毛:头发斑白的人,指代老人。
阻:迫也。
隘:险也。言不迫人于险。
寡人:国君自称。
虽:虽然。
亡国之余:亡国者的后代。宋襄公是商朝的后代,商亡于周。
鼓:击鼓(进军)名词做动词。
勍(qíng)敌:强敌,劲敌。勍:强而有力。
隘:这里作动词,处在险隘之地。
赞:助。
成列:排成战斗行列.
胡耇(gǒu苟):年纪很大的人。胡:年老。
何有于二毛:意思是还管什么头发花白的敌人。
明耻:使认识什么是耻辱.教战:教授作战的技能。使动用法。
爱重伤:怜悯受伤的敌人。
服:(对敌人)屈服。
三军:春秋时,诸侯大国有三军,即上军,中军,下军。一万二千五百人为军。周制,天子六军,诸侯则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这里泛指军队。
用:施用,这里指作战。
金鼓:古时作战,击鼓进兵,鸣金收兵。金:金属响器。声气:振作士气。
声盛:谓金鼓之声大作。
儳(chán谗):不整齐,此指不成阵势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