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人披见文公》选自《左传》鲁僖公二十四年，题目为原编者所加。

晋献公有九子，因听信宠妾骊姬的谗言，改立其子奚其，而逼死太子申生，申生的弟弟重耳（即晋文公）出奔蒲，献公命寺人披攻打蒲，重耳越墙而逃，被披追上砍掉一只袖子。晋献公死，重耳的弟弟夷吾即位为晋惠公，惠公又派披到狄追杀重耳，重耳再逃，流亡国外十九年后回到晋国，在秦穆公的帮助下即位，史称晋文公。

重耳回国后，吕甥（即阴饴甥。阴、吕都是其封邑）和郤芮，他们都是晋惠公和晋怀公的旧臣，怕受到晋文公的迫害，准备发动一场政治叛乱，焚烧公室杀死晋文公。正是在这种政治风云变幻的情况下，寺人披这位晋文公昔日的仇人来求见晋文公。见与不见，这真是一个问题。

晋文公听说寺人披到来了，没有见他，只是派人对他说：“晋献公命令你一天之内到蒲城杀重耳，你当天就到了；其后的晋惠公命令你三天之内到狄城杀重耳，你两天就到了，虽然是国君的命令，你行动也太快了吧！今天在蒲城之役中被你砍掉的国君的袖子还在，你还是逃走吧。”

晋文公动怒，但没有报复，只是派人劝其逃走。晋文公也是常人，有着人所共有的情感：别呆在这里了，也许一会儿越想越恨我就杀了你。胸襟的容量已见端倪。也正是这一表现，才使寺人披放了心，于是就有了下面一番辩词：

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即位，其无蒲、狄乎！

这是寺人披为自己以前两次追杀晋文公的辩解：以前我这样做，我只是执行国君的命令，尽做一个臣子的本分，国君吩咐的事，我尽力去做。意思是我只认国君，国君命令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在蒲城、狄城，你就是蒲人、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我认你是谁”，现在你担任了国君，难道就没有蒲人、狄人这样的政敌吗？潜台词是：我只是国君的忠臣，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如此尽忠效力，我如此有能力，现在你担任国君，难道就用不到我了。这是寺人披对自我的认定和肯定。你瞧，他还是挺自恋的。但是我们不得不说，寺人披确实抓住了晋文公的心理特点，他刚上任，国内政局不稳，他确实需要一批为自己卖命的人。目前身边虽有和他一起流浪的久经考验的数位忠诚之士，但是对治理国家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唯刑臣!

在齐桓公和公子纠争位的战争中，管仲奉公子纠之命，射桓公中带钩。桓公即位后，不念前仇，用管仲为相，成就一代霸业。有了前面的一番铺垫，此时再引经据典，有二重意思：其一、我知道你和齐桓一样是明君，所以我才来见你。其二、把晋文公放在一个很高的台阶上下不来了，你要是不和桓公一样，治我的罪，你就是昏君。你若是和桓公不同，我当然走开，无须你下命令。最后一句，更是掷地有声，假如你不宽大为怀，那么畏罪而出走的人一定很多，岂止我一个受过阉割的刑余之臣！

寺人披的这一番话，机智善辩，话中有话，变被动为主动，很明显的是他不是来求饶的，反而是来考验晋文公是否有容人的雅量的，寺人披是有这个底气的。

寺人披的一番大道理，惊醒了晋文公，晋文公能不见否？估计他再忙再有事也得接见，而且还得恭恭敬敬地见，“我不开窍啊，请你指教啊”，两人见面说了什么，文章没有细写。但是正是这次见面，改变了晋文公的命运，使他从寺人披那里得到了吕、郤要叛乱的关键情报，才能使他涉险无虞，早作准备，挫败了一次政治叛乱。

寺人披的归附，使晋文公明确要振兴晋国，必须团结臣民，安抚人心，稳定政局。秦国的军队可以帮助他打下江山，可是国家的治理和发展，只能靠自己。于是，他借助秦穆公杀死吕甥、郤芮后，立即颁布赦令，在献公、惠公、怀公时期直至此次叛乱中，晋国官员和其他人等，无论他是否吕、郤二人的同党，对其任何作为一概不咎既往，都仍在原位供职。此时的晋文公已经知人善用，权衡利弊，不计前怨，注意树立威信和笼络民心，俨然是当时的一个政治家的作为和风度了。

“读史使人明智”，在本文中，晋文公对寺人披的处理上，化敌为友，表现了政治家的宽容大度的胸怀，他以国事为重，不计前嫌，因而避免了一场政治灾难。而寺人披的随机应变、机智善辩、足智多谋，也通过他个性化的语言得以充分展示，充分说明了他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附录：《寺人披见文公》选自《左传》

吕、郤畏逼，将焚公宫而弑晋侯。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且辞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滨，女为惠公来求杀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虽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犹在，女其行乎！”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即位，其无蒲、狄乎！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唯刑臣？”公见之，以难告。晋侯潜会秦伯于王城。己丑晦，公宫火。瑕甥、郤芮不获公，乃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

译文
　　吕甥、郤芮害怕受到威逼，要焚烧晋文公的宫室而杀死文公。寺人披请求进见，文公令人训斥他，并且拒绝接见，说：“蒲城的战役，君王命你第二天赶到，你马上就来了。后来我逃到狄国同狄国国君到渭河边打猎，你替惠公前来谋杀我，惠公命你三天后赶到，你过了第二天就到了。虽然有君王的命令，怎么那样快呢？在蒲城被你斩断的那只袖口还在。你就走吧！”披回答说：“小臣以为君王这次返国，大概已懂得了为君之道。如果还没有懂，恐怕您又要遇到灾难。对国君的命令没有二心，这是古代的制度。除掉国君所憎恶的人，就看自己有多大的力量，尽多大的力量。您当时是蒲人或狄人，对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您即位为君，难道就不会再发生蒲、狄那样的事件吗？从前齐桓公抛弃射钩之仇，而让管仲辅佐自己，您如果改变桓公的做法，又何必辱蒙您下驱逐的命令？这样，要逃走的人就会很多了，岂只受刑的小臣我一人？”于是文公接见了披，他把即将发生的叛乱报告了文公。晋文公暗地里和秦穆公在秦国的王城会晤商量应付的办法。三月的最后一天，晋文公的宫室果然被烧。瑕甥、郤芮没有捉到文公，于是逃跑到黄河边上，秦穆公诱他们过河把他们杀了。

注释
吕、郤：吕即阴饴甥，他的采邑除阴外还有吕今山西霍县西、瑕今山西临猗附近，故又称吕甥、瑕甥。郤即郤芮。二人都是晋惠公、晋怀公的旧臣。
畏逼：害怕遭受迫害。
弑：古时子杀父，臣杀君为弑
见：谒见
使：派人来到某个地方
让：斥责
一宿：隔一夜
女：同“汝”，你。
田：打猎
中宿：隔两夜
袪：衣袖
入：回到国内
其：在这里表示推测语气
之：指为君之道
及难：遭遇灾难
唯力是视：即“唯视力”，只看自己力量多大，就尽多大力量
余何有焉：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齐桓公置射钩:鲁庄公年，管仲奉公子纠与齐桓公战于乾时，管仲曾射中齐桓公革带上的钩，后来他投奔齐桓公，齐桓公能听鲍叔牙劝说，置射钩之仇而不问，任用其为相。
潜：秘密地
诱：诱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