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飞虫夜访
马德
“砰”的一声,你来了。
这是被寂静的金属淬过的声音。尽管飘渺而虚无,但瞒不了我,一个在寂寞中过了这么多年的人。
今晚的夜已经很深,所有的人都睡了,而我还在稿纸上疲于奔命。我知道,生活中一直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在追着我,让我孤身一人在暗夜里跑,在暗夜奔跑的人不容易找着路,但条条都是路,这几年我一直在这样的夜里跑着,而你呢,你又是从那一条路跑来的呢?
你在我的胳膊上落停后,艰难地穿过几根东倒西歪的毛发。你会发现,我胳膊上的路并不比生活中的路好走多少,好在你会选择,硬是在我的手腕处找到了一个相对光洁的地方,然后便抬起了你薄薄的有些透明的脑袋。
你在看我。
你太小了,小的我无法看到你的眼睛,无法揣测你的内心。你似乎歪着脑袋,神情专注而投入,多少年了没有什么能这样欣赏地看着我,发自内心,抵近本质,触及灵魂。
我于是感动。
你这样一个弱小的生命,也像我一样的孤独吗?你的周围也有一个让你挣扎的尘世吗?你也愿意等这个喧嚣的世界睡死过去,静静地坐下来,然后去静静地想一些事情,享受内心的宁静吗?
这只了不起的飞虫,总之你来了。你此刻就站在我的胳膊上,你或许正和我说话,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也没有人能听得到,你或许不知道人类并不善于倾听,也懒得与弱者对话。我这半辈子所走的路有些古怪,走着走着,就容易走到一些东西的背面,这样很不好,过早地看清楚了一些事情。所以,大白天我活得并不自由,只有很深的夜是我的。我学会了听一些细微而弱小的声音,比如一条蚯蚓的拱动,一群老鼠的迁徙,风敲叶响,或者云动鸟惊,不是这些声音太大,而是我的内心静得一片死寂。
总之,你来了,我很高兴。在这样的暗夜,没有什么来陪过我。或许我走得太远了。远离了一些东西,很多的时候,我希望身边能有一双目光,哪怕是远远地注视,我也就满足了。现在,你来了,就在我的对面,我希望你能够坐下来与我谈一些东西,随便什么都可以。你很小,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你的深刻。我曾经从很小的蚂蚁身上捕捉过许多的人生哲理,人的许多想不过去的事情,从蚂蚁的角度很快就想过去了。所以,我敬重你们,与你们相比,人显得卑琐、贪婪、虚伪,而且总喜欢把一些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
你来看我,一定飞过了一段浩淼的水,一面辽阔的坡,你大老远来看我,我没有什么拿来招待你,甚至没有让你坐下来的一把椅子,我的内心很愧疚。人一天到晚地忙自己的事,他们除了记住自己,很难去记住别的什么事。我是坐着的,我不知道我这样坐着,在你的眼里是否有些居高临下,我不想把自己弄得很高大,因为我知道高大从来都不是海拔的高度,而是一种精神的高度。我曾经写过许多速朽的文章,那些东西在它们出现的时候就注定要消失,今天我不想和你谈这些事情,虽然它一直在我的心里浅薄地藏着。
我这个地方很少有什么东西来,今天你从我忘记关上的一扇窗户进来,我真的很感激你,能够在这样的一个死寂的暗夜陪我一程。现在我似乎该想想,以前的十几年,是不是关错了好多扇窗户,从而看不到许多通向生活的路。
这样想来,明天我好像该试着去推开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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