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雪野
马德
父亲推门进来,使劲跺了跺脚,下雪了。
屋里还蒙蒙的黑,只在厚厚的棉窗帘后面漏进几线光亮来。我起来,撩起窗帘,玻璃上结着厚厚的一层霜,呵过一阵气后,院里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
宽大的院子更显空旷了:矮墙更低了,柴扉和木车浮动在雪地上,一串脚印看不着了,一截草绳躲了起来,只剩下一片雪,寂静地白着。一只鸡从鸡窝里跳下来,单腿站立着,不动。后面的鸡,把脖子探出来,又缩进去,逡巡着,不敢出来。只有麻雀在高枝上喧闹着,跳上跳下,惹得些许雪的碎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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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一到了这个时候,雪下盈尺,我总要起个大早,和父亲一块到雪野上去转转。我胡乱地穿上衣服,捂上皮帽子,穿好毡疙瘩鞋,就开始往外走。父亲正在门外扫雪,看见我,也不知道从那里扯出一块围巾来,在我的脖子上转了三圈,——我们开始出发了。
一出门,是一面坡,上了坡,是另外一面更高的坡。外边白得有些耀眼,也静得出奇。一切路都没了,于是我和父亲便恣意地走,父亲或许有意不想走到老路上,他在前面,我在后面,那么大的一片雪野只有两条路,我的,以及父亲的路。我故意离父亲远远的,我也不想走在父亲走过的路上。因为走自己的路,心中才会萌动一种成就感和莫名的愉悦。毡疙瘩鞋陷在雪里的声音真美啊,呼哧——,呼哧——,是一种寂静而松软的声音。
村庄,逐渐收在我们的眼底了。雪后的村庄,显眼的,只剩下一家一家的窗户了。然后是炊烟,飘散着虚淡的蓝,却也氤氲着,不肯散去。我和父亲一口气上到很高的地方,父亲给我拍了拍结在围巾上的霜,父亲的皮帽子两边也有点,我正要给父亲拍,父亲一抬手,轻轻两下,自己拍掉了。
远处,有几个黑影,也不知道是谁家早早打出来的牲口。它们站立在雪地里,不动,像遗落在素白草笺上的墨点。更远的地方,有几只野兔,正旁若无人地疾走着。
到坡顶的时候,风有些大,吹在脸上,有种刀割的感觉。父亲身子一斜,站在了我的上风口。随后,他向遥远的一处地方一指说,你看,那里是后草地。我顺着父亲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平时原本灰蒙蒙的地方,现在清晰了许多。我说,那就是你们每年冬天换粮去的地方吗?父亲说,是。怎么山上有的地方没雪呢?父亲说,那里山高,风大,雪不好待住。父亲顿了顿,接着说,你知道吗,翻过那座山,再走,就是口(张家口)上了……
我不知道父亲最后这句话的意思。
好像多少次,父亲领我上了山,总要说这句话。开始我没有认真听,后来我想问她,但最终没有问出口。同时,我也不知道,父亲大冷的天,问什么要执意领我出来转转。若干年以后的今天,父亲早已沉睡在故乡的地下了。然而,每每到了冬天,每每大雪初霁,一种浪漫而美的情愫就会在我心底洇开来,像水墨中的梅花,凌寒独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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