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老村长到了我办公室。
还是和我乡下的父母一样,说话格外的直爽,声音像打雷。来之前,他在电话里就说请我帮忙,还说我一定能够办得到。
约好了上午九点到,因为十点有个联席会在我办公室开。很不凑巧,刚开会就听到打雷一样的敲门声,我知道是村长来了。同事们怕是以为来了医疗纠纷,互相交换眼色且有些警惕,纷纷起身弯腰作防御状。我刚起身,门却开了。我知道,村长不会等我喊进门才进来的。推开门叉着腰,环视一圈,对着我:终于把你找到了!见状,同事们迅速形成包围圈,张开手把他拦住,这阵势倒把老村长吓得不轻。我连忙接驾问候,一一介绍才解除警戒。
会是开不成了。没有等我开口,村长把开会的先打发走了:我今天找小李有几件小事说说,你们到外面等一会吧。看到我对他的态度,同事们没有人会去计较村长的鲁莽。这样的畅快直爽,在城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了,虽说不习惯,偶尔享受一次何尝不可以呢。要是平时来客,办公室会送茶水来。今天村长的突然造访,泡茶的人估计还在琢磨这个人今天会在这里闹个什么名堂,有些不敢来。今天如果不是我亲自给他泡茶,村长会以为我拉架子。我起身泡茶,他赶紧拿出自带的有些发黄发黑的大玻璃茶杯递给我,“别麻烦,添点水就可以了”。平时我办公室是不能抽烟的,村长是不受这样的规矩约束,我干脆把抽屉里人家结婚喜糖包里的几包“芙蓉王”递给了村长。
此番来长沙,他竟然想做医院的印刷、物业和食堂的生意,顺便卖一些药品给医院。村长跟我把来意说完,我明白是有人在背后给他出主意,鼓捣他来长沙卖一回老脸。我告诉他,医院这些保障性服务都是公司在做,需要有合法的资质,而且所有的业务都要通过公开招标来确定服务商。比如,印刷业务每年一次招标选择承包商,在确定好纸品以后,我们都是在网上和承包商进行沟通联系,设计和校稿等都在网上完成,必要时还得吃透医院的文化。物业公司看起来做的是保洁保安工作,但不是简单的搞卫生做保卫,除了讲究形象执行制度外,与服务对象的联系沟通格外重要,还要争取相关部门的支持。药品则更难了,需要专门的公司经营,要通过集中招标确定供货商,不是您提着一个包,装些药就可以上门吆喝了。
说了很多,竟然忽略村长的感受,或是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看村长的那张老脸。
我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堵住村长要退的路,说到最后我自己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收场了。如果时间倒退三十年,我还是他村里一个不懂事的毛头小伙,这样和村长说话,他的感受我都不敢去想象了。村长坐在沙发上,近在咫尺,感觉他离我突然远起来很多,前倾的身体开始往沙发后背上靠,看我的眼睛分明有些陌生和不自在。他来长沙前满满的信心,被我给打落到冬天的冰河里,一定是冷得有些伤心。现在,他老人家说话的语气明显不如刚进门时那么随性和随意,长满老茧的手在不停地拍打本来就没有灰尘的裤脚。
突然,我看到村长穿着一双长筒雨鞋,原来今天下雨了。这身装束,很多年没有人这样穿了,村长不知道却也不在乎。
有一年春节回家,我的车因天雨路滑陷进了沟里。村长带了一帮人,好像也是穿着这样一双雨鞋在泥泞的沟里吆喝着推车,硬是活生生的把我的车给抬上了路。那一次,我亮得发光的皮鞋没有沾上一丁点泥。车外的雨很大,村长不停地吆喝,甚至我的老婆孩子都不让下车,怕被泥巴弄脏了鞋子。今天我换了一双新皮鞋,而村长的脚上还是那双雨鞋,只是老了旧了还有些不合时宜,这一次穿在他的脚上估计会很冷很冷。
我能买一双城里的皮鞋送给老村长吗?如果是在今天,估计他不会相信我的诚意。这份旧账,我什么时候才能还?
对不起,老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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