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个村庄的痕迹(第三章 迷信那点事之二)
(2009-08-15 14:5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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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打谷场天神村民阿丽莎西口情感 |
分类: 小说连载 |
二
村东头、村西口是村庄里驱魂、送魂的地方。
纸糊的各种小动物,布缝的小人,被风吹得四处飘零,还有半途而灭的香枝,横七竖八的躺着,到处都是,或青或枯黄的轻松毛堆起一座座小山,烧成灰烬的冥纸一跳一跳的摇曳在空气里……
村民们一直把村东头、村西口视为不祥之地(即有“脏”东西之意),太阳落山后,没有人会呆在村东头、村西口,更不会允许孩子们去这两个地方(村民们觉得这样会带来晦气)。
一诺对村民们的这种看法常有疑问,但他也不敢去质问,由于心里小小的害怕。
今年,帕桑雅底遇上了多年来少有的干旱,连续两个月未下一滴雨。
地里正在成长的庄稼首当其冲,遭其祸害,平时青绿相携的玉米叶子在此时已失去了生命的颜色,一片片的卷起来,像小喇叭,带着生命终结前的无力,叶黄枝瘦;时常摇着宽大的叶子扑腾的烟地里的烟草业已未老先衰,生出了疲软的黄色,有力的枝骨再也托不起沉重的烟叶,趿拉着贴到了干涸的土地上,烤成了紫红色……
村庄里的池塘也枯竭了,村民们每天要赶着牛、羊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放牧,来找点水给牲畜喝,回来的时候还得用随身带的罐子、瓶子带点水回家,以备饮用。
太阳火辣了很多,光着小脚丫踩在熟悉的土地上,灼热感不得不让你抽回踏出的脚步。家里的狗也不似往常那么活奔乱跳了,每天吐着长长的舌头,没心没肺的躺在屋檐下的一小片炎凉地,有外人来到也懒得睁开眼睛看一眼,彷佛它已得道成仙,不再管人间繁琐之事一般。
干旱的天气令村民们忧心忡忡,连平日里吵吵闹闹的家畜们也吵不起闹不起来了,早晨拖着无力的身躯走,晚上还是拖着那副无力的身躯回来,艰难的爬到圈里就静静的趴下,闭上眼睛,一小口一小口的喘着气,无心再搭理别的事儿。
整个村庄笼罩着一种难言的悲怨,死气沉沉,偶尔听到到孩子们玩耍的欢笑声,村民们也只是无力的看一眼,随即拉着有点麻木的躯体离开。
渐渐地,村庄里有了一种传言:今年的干旱是因为孩子们爬神树,触怒了天神引起的,是上天对孩子们无知的惩罚……
从打谷场听到这些说法,一诺的爸爸、妈妈心里很不是滋味。
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相信,村庄里的干旱是天神对村庄的惩罚的传言。干旱的问题,一时成为打谷场久居不下的话题。
随着传言的愈演愈烈,村庄里的长老们决定请阿丽莎组织村民们祭天。
阿丽莎是村庄里的巫婆,很多祭祀场合都是她来主持。
阿丽莎40岁那年,丈夫患病不治死亡,之后,她就独自一人住到了村庄里池塘边的小木屋。儿子阿苦、女儿阿子虽多次恳求母亲阿丽莎回去跟他们一起住,阿丽莎都闭门不答,成日点几柱香,供奉着各种神灵的牌位,每天在小木屋里念念有词,屋里不曾停过香火。村民们都很尊崇她,阿丽莎于他们是神的使者,就像阿丽莎屋里散出的香烟,被村民吸进肚子,深深扎根于村民们的心底。
农历七月初七,一介本那高(彝族话英译,山名,村庄里的神山)的山顶,聚集了众多村庄里的村民,摆满了木甑子和煮得肥嫩的全鸡,甑子里少见的糯米粑粑诱人的芳香和肥嫩煮鸡的清香,随着山顶蒸蒸日上的热气,一股一股撒向浩瀚的天空,或许此刻天神们正在商议着减除村庄的干旱。
阿丽莎披着她那件红蓝相衬的祭祀服,头上戴着尖顶的黑色大布帽,手里挥舞着点燃的香,嘴里叽里咕噜的念着一些难以理解的词,村民则整齐的跪拜在地上,等阿丽莎向天神诉罪完请求天神宽容后,村民顺次把香插在地上,然后用手抓一点糯米粑粑、撕一小块肌肉抛向天空,口中说着:“尊贵的天神,请宽恕我们,下雨吧,让我们的村庄生长在你的脚下……。”最后,祭拜的村民静静的离开了山头,只有带着苦衷的袅袅香烟奋力的飘向很远的天空,一点一点的淡化。
祭天后的第三天,村庄里就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村民们奔走相庆,笑容重现在脸上。
一时间,关于阿丽莎的神话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的话题,顺理成章的也成为打谷场上的人们必谈的话题。村民们对阿丽莎更是敬爱有佳。
时而在村庄角落的草垛里、牲畜圈的旁边看到,卷缩而睡的奥木阿忍时,乡亲们才会对阿丽莎产生几分恐惧,模糊的回忆起陈年惧事:
奥木阿忍的父亲友拉和母亲沙红婚后不久就生下了他,之后沙红就一直精神恍惚,神情衰落。友拉是个酒鬼,逢酒必醉,喝醉酒后就用木棍、扫帚打沙红,沙红脸上新旧不一的伤痕偶有可见,沙红苦不堪言,好几次跑回娘家。友拉酒醒后说一大堆好话又把沙红带回家。
沙红被丈夫友拉打后跑回娘家试探着跟母亲阿各说:“阿妈,我……想……跟……友拉……离婚……。”阿各听到这话马上铁了脸,“绝对不行,我们村庄历来都没这种损坏家风、民风的说法。”怒气冲冲的说。沙红瑟缩了一下,不在说话,“沙红啊,不是娘说你,友拉脾气不好你就顺着他点,离婚的事你就别再想了啊!”看到沙红苦命相,阿各慈母的心受到触动婉言安慰沙红。
帕桑雅底的村民们亦对沙红的处境倍感同情,但也只是劝沙红“你家友拉性子不好,平时你就多顺着点他……。”沙红总是假装没事的欢快一笑。
其实,沙红也明白,离婚时不可能的,在古老的村庄里,离婚一直是被村民们鄙视的,村民们认为离婚是一种罪,并且是对贞洁的一种侮辱。夫妻间关系在怎么僵也都会在亲朋好友的劝解下慢慢磨合,虽然有的磨合一辈子也是夫妻不合,但也没有人离婚,因为那样会遭到村民们的唾骂和拒绝。
看着年纪尚小的奥木阿忍,沙红只好把一切的痛苦吃进肚子。好心的阿尔婆婆告诉她:“你家可能是闹鬼了,你请村里的阿丽莎巫婆驱驱鬼,就会好了。”沙红感激的答谢了阿尔婆婆。
第二天傍晚,沙红请来阿丽莎,宰了家里的母鸡正在驱鬼。友拉不知在哪家喝得醉颠颠的晃回来,沙红马上过去想把友拉拉到一边去,谁知友拉看见被宰杀的母鸡和阿丽莎奇怪的动作一把将沙红推到在地上,趁着酒劲破口大骂:“乡亲们都说你是神的使者,我就不信你驱驱鬼我就不喝酒了,你有能耐就把我恁死……什么神啊!鬼啊?都是骗人的,呵呵、呵呵……。”
阿丽莎即刻拂袖而去。
几天后,友拉酒醉后从堂屋的台阶上摔到院子里的石板上噎气了,沙红见状悲伤过度也气绝身亡。,留下了5岁的奥木阿忍。
那几天,村庄里风言风语,恐惧感密布村庄的上空。夕阳落山前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灭了灯躺倒床上睡觉了。整个村子的道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甚至连一点光亮都看不到,透着一种诡秘的静。
村庄里一直有种毫无根据的理论:中年人死后,他们的冤魂难以驱散,因为对生前的怀念,他们的灵魂得不到安息,所以会随风游荡在村庄里,为害村庄。村民们也一直坚信着这些。
经过阿丽莎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村子才渐渐回复了往日的气象。
打谷场上的村民们议论纷纷,关于友拉和沙红的死。暗地里,有的认为是阿丽莎下的蛊,因为友拉侮辱了她神圣的职业。也有的认为是神灵的惩罚,因为友拉阻挡了阿丽莎行使神的指令……
当贾巴阿火家供奉的爷爷灵位上的照片上的玻璃莫名的出现裂痕而去请阿丽莎去看个究竟时,证实了村民们的猜测。
贾巴阿火在阿丽莎家看到,阿丽莎用布缝制的三个小人分别绣着友拉、沙红、奥木阿忍,绣着友拉、沙红的小布人上撒了鲜红的鸡血还在心口各插了一把小木剑,绣着奥木阿忍的小布人则洒满了斑斑点点的鸡血,阿丽莎则虔默的坐在一旁呀呀念着一些经文。
贾巴阿火当场吓木了。
就这样,村民相信友拉跟沙红的死是阿丽莎下的蛊,在村民们之间引起了一阵阵的骚动,有的愤愤不平,有的一脸平静,仿佛友拉和沙红的死是神的旨意,应该的。
可怜的奥木阿忍,只好由唯一的婶婶乌各抚养,但奥木阿忍似乎很不乐意这样,经常跑去猪圈、牛圈……旁自己一个人蜷伏着睡觉。后来,连乌各家也不回了,在村里的稻田、麦地里,草垛旁……随遇而安,饿了就在地里找点食物充饥。奥木阿忍的情绪也变得很低落,呆滞的目光看着所有的一切,不说一句话,有时乡亲们或村庄里的孩子们招呼他,他也不理。
有的村民认为,奥木阿忍变成这样是阿丽莎在奥木阿忍身上下的魔咒。
村庄里纷纷遥遥的传言令一诺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在想,友拉跟沙红的死是不是阿丽莎的下的蛊,还是只是一种巧合?如果是真的,那么就是说阿丽莎可以掌控人们的生命……
太可怕了!
一诺随即打住了思考的脚步。
疾步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