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个村庄的痕迹(第三章 迷信那点事之三)
(2009-08-17 17:4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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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儿二姨村庄瓷碗阿丽莎圈里情感 |
分类: 小说连载 |
三
村庄里谁家盖了新房子,要请巫师拖觉念一些古怪的彝族经文祭拜,然后请亲朋好友大吃一顿,在新房子里,说这样才能在新房子里注入人气,把原来羁留此地的鬼神赶走,人搬进来后才能住得安宁;谁家搭了新灶台也要请阿丽莎来办祭礼,杀只鸡、点几柱香供奉新灶台,请灶神爷降临,这样灶台煮出来的饭菜才好吃;适逢节日,家家户户的长辈们都会在临吃放前,每道菜夹一点,倒点酒水在小瓷碗里,烧両柱香,“祖先们,今儿家里过节,给你们送点好酒好肉,吃完就走……祈佑平安!”嘴里默念,把饭菜、酒水倒在出门十几步远的地方,香抛在一旁,然后把瓷碗扣在门口(至第二天方可使用这碗,否则会带来晦气)。之后,家人才能开始动筷……
妈妈说:“每逢过节,祖先们的灵魂都会回到家里,如果不祭送他们,他们的灵魂就会留在家里,为害家人,等你将来长大了也要记得在过节时祭祭他们……。”一诺机械的点点头,暗地想,为什么要我继承这些迷信的东西?难道我没得选择吗?我可不想像乡亲们一样做迷信的俘虏。
“一诺,跟我们一起去村子里的竹林里爬竹子去。”贾巴阿火的呼叫声让一诺激灵一颤,我怎么可以这样想,我是村庄中的一员,是这个村庄把我养大的……边自责边跟贾巴阿火出门去了,又叫上布姬和砬子一块去了竹林。
傍晚,“鬼”的概念又一次闯进了一诺的四维空间。
从竹林回来后,一诺感到头晕目眩,肚子剧痛,全身没半点力气。
妈妈见状,寻思了半会说:“肯定是你二姨阿夕月又来祸害你了。”
二姨阿夕月?一诺一脸迷茫。
其实,妈妈以前常常跟一诺提起。
二姨阿夕月是邻村学堂的老师,长得很漂亮。
一诺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出去地里做农活前都会把一诺锁在屋子里,他们害怕一诺去村庄里的池塘、溪边玩水出意外。
每次被锁在屋子里,一诺都很难熬,在屋里玩弄会椅子或别的家具,然后就躺到地上睡觉,醒来了,就透过有几根生了锈的铁棒驻守的窗子拿厨房里的剩菜丢到门口逗狗玩儿。有时候二姨会从邻村过来看他,看到他被锁在屋里就从随身的包里掏几块水果糖给一诺吃,站在窗子外,讲很多很多的故事给他听,陪一诺一起等爸爸、妈妈从田地里回来。
二姨阿夕月是难产而死的,那年一诺才四岁。
二姨死后,村庄里的村民异常的害怕(村民们认为中年人死去后,如果他们的灵魂祭送的不好会为害整个村庄),村庄里也都在传闻在日落时分看见二姨抱着婴儿在村东头和村西口哭泣,很多村民都看到了,闹得村庄不得安宁。
阿丽莎说:“阿夕月在人世还有未了的心愿,所以阎罗爷不接纳她的灵魂,故此她的灵魂找不到容身之处就只能游荡在村庄里,祸害村民。”最后征得二姨家里人同意后,阿丽莎在二姨的坟头钉了几根柳树桩,村民们才得以安宁。
妈妈的神情有点奇怪。
“你二姨很疼你,要不是她时常教你学习,你现在的学习也不会这么好……。” 妈妈接着说。
一诺极力回忆着,却觉得像雾里看花,妈妈说的关于二姨的事在他脑海似有似无,看不透、摸不清。
妈妈看到一诺痛苦的神色,才突的站起来快步从厨房的柜底取来瓷碗和一枚铜币,拿起瓷碗和铜币在一诺头上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后,把瓷碗倒扣在地上,在瓷碗底部的小圆圈里立铜币,嘴里念着文弱的话语,似在跟谁说话(这是村庄里一种治病的方法,人们生病后会根据村庄里死去那些人临死请的症状,请相应的鬼魂上来,如果松手后铜币立住了,就说明请到了鬼魂,在吃饭前夹点菜、烧柱香把它送走就没事了。要是碰到恶鬼请不上来,确认是谁家的鬼魂后,就只好趁他家人不注意,在他家门口泼一瓢粪,这样病情才能好)。
过了一会,铜币真的立在了瓷碗底的小圆圈里。
“果真是你,你不要再缠着一诺了,我知道你疼他,可是他已经不是你世界里的人了……”“等会给你点吃的,马上离开我家一诺,不然我在你坟头泼一盆狗血,看你还敢不敢再回来。”妈妈气愤的说着去了厨房。
一诺虚弱的转着脑袋,看看周围什么人也没有,只有立在碗底的铜币,静静的,似在跟一诺对视。
饭前,妈妈照例把二姨的鬼魂送走。
到临睡前,一诺就精神抖擞了,先前的病态烟消云散。
奇奇怪怪,真真假假,一切无法说清道明的事,都归结为神灵的存在,活在神的世界里,把自己人生的信念交给了虚无的神,该悲哀,还是该同情?
一诺,第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该信村庄里的迷信还是书本上的科学知识?站在迷信与科学的天平上,时左时右,毕竟村庄里发生的很多怪事科学都解释不了。
一连串的怪事总让一诺摸不着头脑。
关于神山一介本那高的事是风水先生阿力曲比说的。
“一介本那高是我们村庄的神山,要想保村庄太平就千万不要动山上的一草一木,否则动一次山上的事物村庄就会有接连三起的丧事。”阿力曲比总在打谷场这么说着他的言论,村民们半信半疑,但也不敢去否定。
糊涂的阿苦为了搭牛圈砍了山上的几棵树,而他的此举正好验证了阿力曲比的话。
接下来的一个月,村庄里连续死了三个人,贾巴阿火的爷爷贾巴阿贡、巫婆阿丽莎的丈夫尔呷、坏家伙哈比的母亲嫫西。三人全都无缘无故的死去,一时间村庄里人心惶惶,村们脸上都罩上了阴影。
村角地头,都在抱怨无知的阿苦触犯了神山给村庄带来灾难。
这件事的风潮在阿力曲比组织村民祭山后,才逐渐褪去。
巫婆阿丽莎也就是在这事后搬到村庄里池塘边的小木屋去住的。
阿丽莎认为正是儿子阿苦的鲁莽行径,才害死了她的丈夫尔呷,并认定阿苦是个魔障,是他克死了尔呷,如果自己继续跟儿子住一块,要不了多久自己也会一命归西,被阿苦克死。所以毅然独自搬去了小木屋。
对于时常去看她并恳求她回家里住的阿苦,阿丽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顾念着经文。他们的关系就这样僵持至今。
午后,一诺跟爸爸、妈妈从田地里归来路过月牙爷爷家门口时,听到屋里传出一片片哭声,爸爸、妈妈脸色突变,急忙回家把农具放下就去了月牙爷爷家。
“早上,阿爸说要去奔南沟的地里看看顺便除除草,我和什衣不让他去,因为他年纪大了,想留他在家里,谁知他强起他的牛脾气,摸索着出了门。”月牙爷爷的儿子火布边哭边说。“到吃早饭的时候,不见阿爸回来,我就跟火布去地里找他,结果发现他已经走了,手里还握着一小撮杂草……。”儿媳什衣哭泣着接过火布的话说道。
闻声赶来的村民,随即帮他家请来了风水先生阿力曲比为月牙爷爷在鱼八沟(地名,彝族话音译)寻了一块坟地,又请来阿丽莎测算吉凶和是否还会带走村庄里的人做他赴黄泉路得伙伴,阿丽莎又跳又唱一阵子后,松开紧锁的眉头说:“他走的很安详,没事了。”
接着就请巫师拖觉来吟诵一本彝文记载的古老经书上的经文,火布和什衣则忙着给月牙爷爷洗身、换衣、入柩,把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木嘎放一边,任由他哭喊。
待阿力曲比测定出殡日,村民马上分工,有的驰报发丧日,有的边筹备办理事宜边准备办丧事物,如宰杀好牛、羊、猪等牲畜。其间火布家里点上长明灯。
初八下午是发丧日,月牙爷爷的外家、亲家和嫁出去的女儿阿措组织吊丧队和唢呐队,牵着牛、猪、羊前来悼念,火布、什衣和在襁褓中的儿子木嘎戴着孝服,跪在院子里的青松毛上迎接吊丧队,拖觉则在一旁念着吊丧的经文。
快到日落时分,由几个村庄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抬着棺木出殡了,“噢……请……噢……请……”伴随着震耳的喊叫声(村庄的习俗:出殡时要用大声吼叫,把死者的灵魂及一些来围观的鬼魂赶出家门)。
快出村子的时候,会把棺木停放在长凳上,送葬的队伍围着棺木呐喊,上香、洒水,由拖觉念着《指路经》:“去吧去吧,行走路边站,小心山旁的虎、狼……”(经文翻译)。然后把棺木抬到坟地下葬就草草收场,吊丧队也接连散去。
村庄里的村民按照惯例,来火布家打地铺住上4天,意为安慰死者的家属。
第三天晚上,众人正睡得香的时候,一阵风吹进屋子,只见吉克叔叔僵直的站起来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我回来……看看……我的孙子。”是月牙爷爷惯有的疲老而低沉的声音。村民当众吓得哑口无言,什衣僵了一会,马上进卧室把熟睡的木嘎抱出来,“我……孙子没事就……好,好……好照顾他,我……可以……放心走了。”说完,吉克叔叔的身体“嘭”的一声,重重的砸在地上,村民把他推醒后,问他刚才的事,吉克叔叔全然不知。
那晚,一诺刚好跟妈妈去火布家,看见吉克叔叔的奇怪行径,受惊吓之余,还被灌了满头的雾水。
妈妈告诉一诺:“这是还魂,人死后,若是放不下对亲人的挂念,会用这种方式向亲人诉说。”一诺还是无法相信,但又找不到任何可以质疑的地方。这样迷信在一诺的思维里找到了一小片落脚的之处。
坐在打谷场旁,听大人们纷纷扬扬的道布着迷信那点事,活在阿丽莎、拖觉、阿力曲比为他们构筑的世界里,“幸福地”。
一诺不解的朝太阳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离开了打谷场。
不禁然的,一诺又一次有了摆脱这个世界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