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不至异国  当得异书

(2014-11-06 14:09:11)
标签:

买书

藏书

读书

分类: 图书府

 不至异国  当得异书

 

   艾俊川

 

“不得异人,当得异书”,是我从一本外国书中看来的中国格言。现在我想改动两个字,借以说明互联网带来的聚书乐趣——虽然时至今日,在网上购书早已不值得夸耀。

大约10年前,开始浏览美国的拍卖网站ebay但并无收获。那里卖的几乎全是外文书偶尔看见中国书,当时也没有支付手段,买不回来,只能心动而已。

这种状态一持续2006。那年春节前后,我在ebay看见张清人写的扇面,上款均题朗西,其中两幅还有此人的跋。我知道清末驻法公使裕庚字朗西,是个有故事的人,更要紧的是他女儿,那位在光绪末年进宫陪侍慈禧太后,写了《御香缥缈录》等清宫小说的德龄公主,后来远嫁美国,一直居住在彼。这些扇面想必是从德龄家里散出来的,于是想办法让它们回到故乡就变成一件有意思的事。为此我动了心思,请在国外工作的兄弟帮忙,把扇面买了回来。后国家放开用汇限制,我ebay注册账户,开始闲摊。
    ebay上中国书少,古更少,一旦出现要与全世界的买家竞争,很难得手所以几年下来,我的ebay体验更多是遗憾惆怅,买到的书寥寥可数。不过有时运气好,也能捡点别人不在意的东西,其中有些在国内不易见到,体现出海外淘书的特色
    2007年,我第一次浏览英国ebay的图书区,就看到用中文残书叶子订成的子。这些书叶上图下文,每张都有一幅画。有人沿着板框将图画和剪下来,裱贴在硬纸上装订成册。卖家提供的图片很小,但可以认出林冲、朱贵等人名。我感觉这是一部旧刻《水浒传》的残叶,虽然年代不明,但每叶有图,还是值得努力一下好在这东西卖相不,那时去英国网站的人也少,于是很轻松买了回来。
    拿到书细看,这些书叶果然来自《水浒传》,残存的内容主要集中在林冲上山和杨志卖刀两段其中一叶卷端题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全传卷之三根据书名和版式、字体、纸张特点,我判断它是《水浒传》的早期版本——插增甲本,大概刊刻于明万历初年。在与《古本小说丛刊》中影印的巴黎藏本比对版面,特别是与马幼垣《插增本简本水浒传存文辑校》中辑录的德国斯图加特图书馆藏本缀合文字后,我更加坚定了这个判断。

这些残叶与巴黎藏本版式、字体风格一致,更与图加特藏本的缺叶互补凡是这册里有的,那本书里就没有;那本书里缺的,这里却有。斯藏本中有几回基本完整,只缺一叶或半叶,而这些叶恰好都贴在这个本子。过硬的证据莫过于二者文字衔接,若合符契。如林冲管住草料场,斯藏本结尾只是小人家,残叶开头离得远了朱仝雷横去捕贼,斯藏本结尾姓雷名横,身长□□□,残叶开头(《水浒志传评林》作“七尺五寸”)花荣计策捉秦明,斯藏本结尾秦明,残叶开头引军赶时。等等。巧合到这种地步,只能有一个解释:我买到的残叶斯藏本原属于同一册书,不知何时何故出来。如有机会将残叶与斯藏本作版面拼合验证,当可得出定论。

每叶有两张图的明刊插增本《水浒传》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由郑振铎先生在巴黎发现的,为此他欣喜若狂,改变欧游行程,在巴黎图书馆盘桓了几个月前些年美国夏威夷大学的马幼垣教授搜寻了世界各地200多家图书馆,共找到这个版本不同卷次的三册残书和一张残叶,将其命名为“插增甲本”进行深入研究,成果具见《水浒论衡》和《水浒二论》。马幼垣认为在欧洲发现的插增甲本的残卷、残叶,原属同一部书。该书在明万历间由荷兰战船劫夺自葡萄牙商船,经澳门到欧洲,并在1605(万历三十三年)被书商分拆拍卖,从而流散欧洲各地。这大概是有史可稽的最早出口到西方的中国书。如果来自英国的残叶确是此书的一部分,那该是它们在飘泊400多年后重归故里。珠还合浦,乃以偶然得之,这份书缘,只能感谢互联网了。

不至异国 <wbr> <wbr>当得异书     插增甲本《水浒传》残叶
    

ebay的英国书摊,我还花费10英镑买过两张小画,是一本中国风俗画册中的两页。卖主出售时只展示了一张图片,寄来却是两张,算是买一赠一。收到邮件时我正和布衣书局主人胡同在一起,与他分享了小小的“意外之喜”。    

这两页画,买的时候图片也小,认不清贴黄的细小文字,看上去像是常见的“苗民图”,拿到手才发现不然。此图描绘的是清代台湾当地人民的生活情景。乾隆九年至十二年(1744-1747),巡台御史六十七曾作《番社采风图考》,有刻本行世,但有文无图。台湾史语所等处存有相同内容的风俗画三本,均为残帙,近年来有研究认为它们就是六十七著作的图画部分,遂定名为《番社采风图》并影印出版。这两页画即属于这组采风图。和影印本相校,两页的笔法墨色更显精工,说明文字也正确无误。整理《番社采风图》的杜正胜教授认为台湾藏的三组画是同一位或同一组画师的作品,那么它们可能是后来的临本。

对淘书人来说,若有家的藏书集中散出几乎就是节日,但并非每个人都能纵情狂欢。前几年,林语堂的女儿林太乙的藏书在ebay拍卖,多林语堂签名的著作我一本也没买下来2010年下半年,有一位美国ebay标价出售咸丰间刻本《中美北京条约》,前后卖过数本,价钱也公道,待我发现时却已卖完。不过我由此关注了这个卖家,发现那段时间卖的东西来自同一个人的遗藏,此人就是美国外交官弥俄礼1837-1905

不至异国 <wbr> <wbr>当得异书

    弥俄礼像。摄于1878年。


    弥俄礼全名 Oliver Bloomfield Bradford清人也称他为弥俄礼的父亲Arthur Bullus Bradford  (1810-1899)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成为牧师,是一位废奴主义者,林肯的同道。1861年,林肯当选总统,A. B. Bradford被任命为美国驻厦门总领事,带着儿子弥俄礼和女儿露西(Ruth),海陆兼程224天,于18624月到达中国。不料A. B. Bradford对厦门水土不服,到任不久即病倒,不得不在当年12月返回美国。露西随侍返航,途中爱上船长并嫁给了他。弥俄礼则留在厦门,开始他的外交官生涯。

1862年到1864年,弥俄礼在厦门领事馆工作,后调任上海领事馆,1871升任领事。他在中国为人所知的事迹,是在1872年发起设立公司,图谋修建吴淞铁路,但碍于中美政府之间的既有约定未能成功。1877弥俄礼受到墨指控,1878年回美国接受调查。他从中国带回的物品,从此尘封在家乡Buttonwood庄园,直到2010年出现在ebay上。

说来惭愧,弥俄礼的藏书我只买到两本,还都是看不懂的“天书”。事后回想,作为外交官,弥俄礼的家书很可能保存了有用史料,但我没参与竞争,虽因财力所限,总归有些遗憾。

有关汉语史的著述,多把厦门话的罗马字母拼音视作汉语拼音的开端。道光咸丰之际,美国传教士为传教方便,给厦门话设计了拼音文字,史称厦门白话字、闽南白话字或教会罗马字。这种文字后来在闽南语地区推广成功,前后使用了约100年。用厦门白话字出版的各类书籍据说有120万册之多,已知最早的是打马字牧师(Rev. John Van Nest Talmage1819-1892的著作Tng-oē Hoan-jī Chho-hak(《唐话番字初学》)与Lo-tek ê chheh(《路德记》)等几本,我得到的就是前两种。

打马字从道光二十七年(1847)起在厦门,历时42,同时致力于厦门白话字的设计与教学,并翻译、出版经书。上述二书雕版印刷,除了版心叶数使用汉字以便装订外,通篇使用罗马字母。Tng-oē Hoan-jī Chho-hak的封面文字用汉字转写,分别为“唐话番字初学”、“在厦门刻”、“咸丰二年”、“耶稣降生1852年”;Lo-tek ê chheh则为“路得記”、“在厦门刻”、“咸丰三年”、“1853”。这两本汉语拼音草创期的作品,国内很是少见。我对京沪各大图书馆目录略作检索,未见藏本。而且以中国技术雕刻西洋文字,此书在印刷方面也有独到之处,故虽为戋戋小册,也值得珍惜。

 不至异国 <wbr> <wbr>当得异书
      《唐话番字初学》封面,咸丰二年厦门刻本

 

弥俄礼遗留下来的,还有两件并不是书的中国印刷品。一件是太平天国地方官员为五名洋人开具的“水陆路凭”,以便他们进入太平天国辖区“解送军装”。不知弥俄礼是否五人中的一人,他把路凭作为给妹妹的纪念品,寄回了美国。它表明太平天国与美国有着官方背景下的军火交易,不过我的兴趣点仍在印刷:太平天国的路凭沿用雕版印刷,钤盖官印,形制与清代通用的略呈梯形的各种执照版式并无不同。

另一件印刷品是若干枚纸牌。清代纸牌风行,是重要的印刷品门类,但这种东西很难流传,即使传下来也难以证明年代。弥俄礼这些牌的最大好处是年代明确,可据以研究晚清纸牌的形制。从实物看,当时纸牌所用薄纸板质地细密光滑,富有弹性,与现代的扑克牌相比并不逊色,究竟是怎样制作的,值得探究。

不至异国 <wbr> <wbr>当得异书
      清末纸牌,晋华斋制。

 

这几枚纸牌还给我带来了额外乐趣。因为“五万贯”一枚上写着“奎”字,其他“万字牌”上写着柴进、秦明等水浒好汉的名字,让我恍然大悟:打麻将时常玩的花样“捉五kui”,据此要写成“捉五奎”,而“奎”又是“李逵”的讹变,“捉五逵”就是“捉拿李逵”。我结合明代文献对叶子戏中李逵代表“五万贯”的记载,写了一篇《从“捉五逵”看叶子戏的起源》,解释了“捉五逵”的来历,顺便推测麻将及其前身叶子戏的设计初衷,应是在玩悬赏捉贼的游戏。

ebay,我还遇到一本以前毫无所知的书——《瞽瞍通文》。此书正文,每行上端为数字编码,中间为一句话,下端为类似骨牌的图案。除了号码是按顺序排下来的,各句之间并无逻辑关系。初看像是一本“骨牌指南”,但看明白之后,才知道它也很有来历,是中国第一本“盲文书”。

此书封面题“瞽瞍通文,耶稣降生一千八百七十九年、光绪五年己卯二月制,版存崇文门内东堂子胡同大英国苏格兰圣书会”,正文没有书名,卷前有问答和序。作序的“穆维良”,正是中国第一套盲文的设计者,英国苏格兰圣书会的牧师William Hill Murray1843-1911),今译威廉·穆瑞。

穆维良1870年来华传教,不久即着手设计汉语盲文,至1879年获得成功。他的盲文属于布莱尔体系,原理不难理解:用数字给《康熙字典》中的408个汉字音节编上号码,让盲人熟记每个号码对应的语音。盲文书写时,将文字按语音编号转换成数字,用“铜机铁笔”在硬纸上扎出凸点,书的内容就由凸起的数字串组成。盲人阅读时,手摸数字,将其转换回语音编号,随之读出相应的音。

道理虽然简单,但要让盲人准确记住400多个号码和语音的一一对应关系,并不容易。为此,穆维良设计出一个今天看上去有些复杂的“编俗话、背俗话”办法:

先用十个字来标读数字“一”至“十”,如一读地、二读你、三读迷……这样,数字“二一三”就读为“你的米”,代表音节“磨”,然后将二者编到一句俗话中,“你的米不整吃为何去磨”,由此建立起号码与音节的强联系,方便盲人背诵。盲人全部背熟408句俗话,就可以读书了:他摸到盲文数字“二一三”,读出“你的米”,然后顺着俗话的下半句背到“磨”,就读出一个音。《瞽瞍通文》就是这套盲文方案设计说明、408个汉语音节与数字编号,以及为方便记忆编制的408句俗话的合编。

不至异国 <wbr> <wbr>当得异书

  《瞽瞍通文》的正文首叶。光绪五年刻本

 

穆维良研制盲文的同时,在北京成立了“瞽瞍通文馆”,教授盲人识字读经,效果很好,这也是中国第一家盲人学校。学生熟练掌握408个盲字后,即可扔掉“俗话拐杖”,每分钟读写20多个字。穆氏盲文后来一直在北京及周边地区应用,到民国后期才被罗马字母化的盲文取代。

在一篇谈买书的小文里详说书的内容,似乎有些跑题。但在“内事不决问百度”的今天,“瞽瞍通文”也不能“百度”出来,让我觉得有介绍一下的必要。此书虽然少见,并非孤本,国家图书馆就藏有一部(缺失封面)。近年来对中国早期盲文教育以及穆维良(威廉·穆瑞)的研究文章不少(如北京大学郭卫东教授的数篇论文),均未利用这个一手资料,而多引用英文的教会报告和穆氏传记,导致研究不完整。如因未见原书,现有研究对穆氏盲文的设计原理和学习方法言之不详,甚至错误;“瞽瞍通文”四字也无一例外被写成“瞽叟通文”,这就难怪搜索不出来了。虽然古书中“瞽瞍”与“瞽叟”在“舜的父亲”这一意义上通用,但就本书及盲人教育来说,“瞽瞍”不能写成“瞽叟”。瞽为双目不开,瞍为有睛无瞳,合起来是单纯的盲目之义。如果写成“瞽叟”,就会因“舜父”产生歧义。舜虽贵为圣人,但不幸“父顽母嚣”,瞽叟是历史上的反面人物,用来代指盲人并不妥当,定非作者原意。

几年来,我在ebay等国外网站也买一点外文书,主要是中国典籍的西方译本,或可称为“东学西渐”之书,其中有1837年巴黎出版的法国汉学家Guillaume Pauthier1801-1873)翻译的《大学》和《道德经》,《大学》还是译者的签赠本。

 Pauthier所译《大学》和《道德经》,是拉丁文与汉文对照的。用来印书的汉文活字,系由法国人勒格朗(Marcellin Legrand)Pauthier的指导下创制,史称拼合字或叠积字,属于世界上最早一批汉文铅字,张秀民著、韩琦增订的《中国印刷史》考论甚详。且不论两部中国经典的西译之早,单从印刷史角度看,它们也是珍贵的实物资料。在《大学》的封面,Pauthier自署“(造字,上‘爪’下‘叟’)铁西儒西译著”。“(造字)”音暴,是个冷僻的姓氏用字。Pauthier采用这样一个字翻译自己的姓名,足见汉学修为之深。需要注意的是,《中国印刷史》中把几处“(造字)铁”都误写成了“叟铁”。

(造字)铁与儒莲(Stanislas Julien,1797-1873)同受业于雷慕沙(J.P.Abel-Rémusat,1788-1832),虽系同门,却关系不睦,饱受儒莲攻击。但他参与研制的汉文铅字,让儒莲许多含有汉字的著作得以顺利出版,也算在无意中帮了对手的忙。和儒莲一样,(造字)铁也译著了大量与中国有关的著作,在《道德经》上署名时,乃至自称“小儒”,是一位真心喜爱中国文化的人。

本文开篇引用的“不得异人,当得异书”,就被(造字)铁作为格言印在《大学》书名页的背后。此语当出自《后汉书·王充传》章怀太子注文,原作“不见异人,当得异书”。在互联网时代,知识传播不依赖于面授,书籍流通不受限于国界,这句受到西方汉学家推崇的中国古语,恰可在2000年后为今日写照。

不至异国 <wbr> <wbr>当得异书     

《大学》封面,1837年(道光十七年)巴黎印。

 

          收入《买书记历——三十九个爱书人的集体记忆》,中华书局,2014年10月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