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书虽急不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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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讨债竹枝词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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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桑葚与菖蒲,更买雄黄酒一壶。门外高悬黄纸帖,却疑债主怕灵符。”这是清末李静山续《都门杂咏》诗中关于端午节的一首。樱桃与桑葚是北方五月应时的水果,插菖蒲剑,饮雄黄酒,贴钟馗像,是至今还在各地流行的端午节习俗,这都不在话下。妙的是诗的最后一句,作者把辟邪的灵符奉送给债主,打趣之中,为我们留下了旧日经济生活中一幅苦涩而无奈的画面。
在民国以前,我国的城市商业可称是“信誉经济”,居民中不论是高官显宦还是平头百姓,从柴米油盐到看戏娱乐,平日消费都是记账赊购,到时候集中结算。结算的日子就是三大节—端午、中秋、除夕。喜欢鲁迅作品的人都能记得,《孔乙己》是这样结尾的:“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从咸亨酒店结账的情形可以看出当时社会消费生活的一斑。
端午是一年中的第一个大节,也是第一个结账的日子,这对顾客和商家都是很重要的:顾客为了保住信用、保证以后还能赊欠,就得在节前想方设法把欠账还清;商家如果不想坏账太多,破产关张,就必须千方百计把账收回。因此,端午节对债务的双方来说,是一年中必须要过的第一关。
旧时即使是官宦人家,清还节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清末名士李慈铭一直在京做官,他的《越缦堂日记》中经常有借新债还旧账的记录。如咸丰十年(1860)五月初五日下就记着:“还各店债。付芷郎钱六十吊……付同文堂书铺王文简《经义述闻》钱廿八吊……借得叔子京蚨满五十吊。付仆从节犒四十吊。”做官的人如此,一般老百姓如何过这个节可想而知。
按照旧俗,讨债只能在节前。比如春天的账,过了端午就只能等到秋后再算了,因此节前这一晚是店家最忙碌的时刻,伙计跑不过来,就去雇用专门替人讨债的人。张子秋《都门竹枝词》有诗云:“俺家本是老山东,跑账专门气概雄。布套掀开翻折子,相逢债主不通融。”当时在北京做这门生意的多是胶东人,所谓“本是老山东”也。由此可见,近年来某些地方出现的讨债公司,也是古已有之,算不得什么新生事物。
讨债的气势汹汹,欠债的也不含糊。“褡裢经折破灯笼,今夜敲门势更凶。我醉欲眠君且去,战书虽急不开封。”(《姑苏四季竹枝词·讨节账》)这位苏州老兄理直气壮。但如果不是酒喝得太多,一般人不会用这种方式赖账,毕竟欠债不还,自己亏理。大多数一时还不起账的人是想办法“搪账”,即设法拖延。实在没办法,就只好躲起来:“从兹店账不能赊,行路还防遇债家。搪账既无好办法,书红门贴出天花。”(《都门竹枝词》)他想用天花吓走讨债的人。这个办法和“却疑债主怕灵符”那位的一样,都是在门板上打主意。对躲债来说,门之为用大矣哉!
但是没有人能永远不出门,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债的人怎么出门,好像还没有人写诗吟咏。不过宣统元年有一位“忧患生”,对京城的乘车一族发表过感慨,倒是牵连到躲债的人。诗云:“手把一编遮面观,车夫随意走盘桓。谁知满腹维新事,错被人将躲账看。”(《京华百二竹枝词》)原来那个年代欠账不还的人走在街上是这副尊容。如果他们看到现在有些赖账者的神气劲儿,真该后悔早生了一百年。
当然,端午是一年中第一个大节,欠账者如果实在周转不灵,向债主通融通融,也许能拖到中秋再说。但收账、搪账这场仗打下来,足以抵消节日的欢乐。现在赊账消费已成云烟,当年的“战争”给我们留下的,除了这几首竹枝词之外,恐怕只有那些偶然遗存的“账票”,也就是欠账一方不敢开封的“战书”了。(图为万昌栈给曹福照开出的端午节欠账账票,丁亥当为光绪13年[18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