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夫子上的达庵兄发帖寻找林纾的七十自寿诗，刚好手头有，就录了出来。费两小时。
贞文先生年谱卷二，（民国）十年辛酉·秋九月
撰七十自寿诗十五首（诗存卷下有题曰：余去年七十，作自寿诗二十首，略述生平，近于搴帘自炫，屏去不录。 按先生书以示我者，仅十五首耳。诗墨藏敝笥。）
其一曰：
畏庐身世出寒微，颠顿居然到古稀。多病似无生趣望，奇穷竟与饿夫几。回头未忍思家难，傲骨原宜老布衣。今日王城成小隐，修篁影里掩柴扉。
其二曰：
少年里社目狂生，被今时时带剑行。列传常思追剧孟，天心强派作程婴（自注：四十年来，连为亲友鞠孤儿七八。其最廑余怀者，则王林两小生。事见下）。忍寒何必因人热，超义无妨冒死争。到此一齐都忏悔，道书坐对短灯檠。
其三曰：
不留宿孽累儿孙，不向情田种爱根。绮语早除名士习，画楼宁负美人恩（自注：余悼亡后，有某校书者，艳名震一时，初不谋面，必欲从余，屡以书来，并馈食品。余方悲感，卒不之报，且不与相间。同辈恒以为忍）。世惟解事方循分，行果知难敢放言。心折竹溪名父子，从他闽洛溯渊源。
其四曰：
总角知交两托孤（自注：王薇庵、林述庵两先生），凄凉身正在穷途。当时一诺凭吾胆，今日双雏竟有须（自注：一为雨楼孝廉，薇庵子；一为复生少将，述庵长子）。教养兼资天所命（自注：一在余家十一年，一九年），解推不吝我非愚。人生交友缘何事？忍作炎凉小丈夫！
其五曰：
金台讲席就神京（自注：金台书院主讲者，多退老之六卿，次亦词臣，余独以布衣受聘），老友承而晋六卿（自注：素庵尚书）。我不弹冠为贡禹，公先具疏荐弥衡。伧荒那办官中事，萧瑟将为海上行（自注：尚书以壬寅十二月二十七日具草，将以癸卯元旦上之，专折保余引见。余报书将晦日南下）。多谢尚书为毁草（自注：公即毁草，驰而留余勿行），食贫转得遂余生。
其六曰：
怜才谁似郭公贤（自注：春榆侍郎荐余经济特科，名在张坚伯诸人之先。余以书陈谢不赴。书见初集），荐名我居诸老先。充隐本非真处士，辞征曾赋返游仙（自注：余作反游仙五首上侍郎）。头皮未送宁奇节，肝胆相亲似宿缘。此事不惟知己感，承平忆到德宗年。
其七曰：
卅载倾心沧趣楼（自注：沧趣楼，在螺江，为陈太保别业。太保善余，至为契重），风流宏奖世无俦。自经导诱诗源得，尽览收藏画笔遒（自注：公藏画极伙，悉出示余，时或假诸内府，其契重至矣）。艺苑共尊今六一，经筵代进我春秋（自注：余著左传撷华，公为进呈御览）。八年前附香山社（自注：京师有晋安耆年会，公首席，余末座），末座匆匆亦白头。
其八曰：
文章宁复见为人，我服遗山论世真。尚气立生无为谤，恃名易坠不訾身。投书狎至劳邮传（自注：每岁必得海内名流投书，均不相识。年必数十函，盈筐笥矣），拙集频翻愧手民（自注：畏庐前后集，翻数十次，售至二万部）。两事看来均分外，日防遗行玷吾闽。
其九曰：
崇陵九度哭先皇，雪虐风饕梁格庄。百口人争识越分，一心我止解尊王。世无信史谁公论，老作孤臣亦国殇。留得光宣真士气，任他地老与天荒。
其十曰：
烟云供养御书鲜（自注：少帝御书春条赐臣纾，凡三次，烟云供养为前年十二月所颁），一道纶音落九天。槁项幸从遗老后，剜心欲献圣人前。惜逢颓运如今日，恨不沙场死壮年。得傍皇居臣愿遂，移家争忍出幽燕。
其十一曰：
渐台未败焰恢张，竟有征书到草堂。不许杜微甘寂寞，似云谢胐善文章。胁汗阳托怜才意，却聘阴怀觅死方（自注：洪宪僭号，征为高等顾问。又劝进时，内务部以硕学通儒见征，赴署署名劝进。余幸以病力辞。计不免者，则预服阿芙蓉以往，无他术也）。彻幸未蒙投阁辱，苟全性命托穷苍。
其十二曰：
宦情早淡岂无因，乱世诚难贡此身。移译泰西过百种（自注：余同通西文者，译泰西小说近一百五十种，今合百种为余丛书），传经门左已千人（自注：娄东授经，门左千人，门右千人。余已过之）。自坚道力冥机久，不饮狂泉逐世新。坐对黄花微一笑，原来有味是能贫。
其十三曰：
谁拥皋比扇丑图？磨牙泽吻齕先儒。江河已分随流下，名教何曾待我扶。强起捋须撩虎豹，明知袭狗类鼱鼩。一篇道命程朱录，面目宁甘失故吾。
其十四曰：
作客长安二十年，时闻乞米到门前。食贫与子尝同病，博施如尧岂有权。未敢自侪游侠传，不妨略剖卖文钱。肯从杜白矜裘厦，阳羡曾无半亩田（自注：十年以来，屡得乞米之帖，余皆应。以四十年计，余所糜者已万金矣）。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