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最后的语言学大师
文/邵明波
盛夏的南京,酷热难当。笔者应一家出版社约请,撰写一本关于繁简汉字论争的大事记,猫在办公室里挥汗如雨。正准备以季羡林先生在病床上关于繁简汉字的那句话做结语,不料恰在此时看到报道:寿享98高龄的季羡林先生,今天早上去世了。
按中华民族传统纪寿习惯,先生早已是“百岁老人”。如今遽归道山,晚辈依然由衷慨叹:天不假年,大师仙去,奈何,奈何?
季羡林先生在世时,人们出于对先生的敬仰,加封先生“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三顶桂冠。如今先生遽归道山,媒体报道又给先生冠以如下头衔:著名的古文字学家、历史学家、东方学家、思想家、翻译家、佛学家、作家。
但是,在我看来,先生只有一个头衔也许就足够了:中国二十一世纪最后一位语言学大师!
先生出生在山东乡下,幼年投靠叔父,得以进入济南读新式学校,10岁初学英文,12岁习德文,19岁考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德语专业,并开始接触梵文。24岁作为交换生赴德国留学,一呆十年,主修印度学,研习梵文、巴利文,同时选修英国语言学,并加学南斯拉夫文。三十岁获得博士学位后在学吐火罗语。以后又涉猎其他民族语言,终至精通12种语言,其中吐火罗语等语种,以几无传人。
这是二十世纪风云际会的时代,给与中国的馈赠和厚爱。如今资讯越来越发达,传播渠道越来越便利,但人们对信息传递的载体语言文字的研究,就深度、广度和厚度而言,却远非与时俱进。先生之后,能如此广博地集东西方语言之大成者,怕是再也无人可以比肩了吧?
先生在语言学应用方面的严谨、谦恭态度,更应为我们后辈敬仰。据八十年代初时任清华大学团委负责人的李克强同志回忆,在一次学术会议上,恰好和自己的老师季羡林先生共居一个房间,顺便请教一个英文法律术语应该如何确切翻译成中文。先生沉吟片刻后给出了答案,但交代说“你可以先这样(翻译)”,当晚先生没有住在宾馆。第二天赶回,详细交代了这个词的词根、词义、演变过程和详尽的翻译内容,原来先生连夜赶回学校查实过资料文献了。
在如今“学术”批量生产、“论著”泡沫般膨胀的浮躁、粗陋背景下,大师的风范更加弥足珍贵。
我最钦佩的,还是先生对繁简汉字的求实精神和说真话的坦荡胸怀。
自晚清末年西风东渐,汉民族的语言文字即备受冲击。五四以降,更是陷入几被“灭亡”的鼓噪之中。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终被简化、拼音化。由于期间弥漫的政治热情和领袖人物的直接干预,学界几乎无人敢于置喙。季羡林作为那个时代的经历者,似乎一直也没有表示异见,至少今天难以检索到先生表态的公开文字。新世纪后,繁简汉字问题终于可以作为一个不仅仅限于学术的话题讨论,久卧病床的先生发出了一个语言学家的暮年心声: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延续至今,汉字起了巨大的作用。读古文必须读繁体字,中国文化的信息都在那里面。汉字简化及拼音化是歧途,祖先用了几千年都没感到不方便,为何到我们手里就抛弃了?追求效率不是简化字的理由。
如今先生驾鹤西去,中华民族在二十一世纪的最后一位语言学大师谢幕!
此时此刻,繁简汉字演变的百年历史,正走到一个新的转折点,再有“字事”可问谁?
怀念先生!
(二00九年七月十一日十五时三十分,匆草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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