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精神的雕塑:天风组诗屑语
(2022-06-14 08:2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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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诗歌乡土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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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精神的雕塑
——天风组诗屑语
钟岩松
这是一组中年诗人乡土诗的成熟之作。
每一首都写得沉实稳健,写得内敛而富有张力,写得饱满而丰盈有度。
连那些被喻义化了的意象,都裹满了醇厚的可以令人陶醉的泥土气息。
村庄是神安放的树叶
天空如一块青花粗布
几朵云是布上的花
两山相对:两座沉默的佛
山顶积雪一如佛首长出白发(《诗篇》)
仿佛在都市浮躁喧杂落定的间隙里,端身盘坐在时间荫庇的孤山高岩上,任时光的絮云在额际寂寥远去,此刻,诗人神思羽化为翼,穿过层岚叠嶂的时空云烟,飘逸到哺育了灵魂的故土大地之上,——映入眼帘的是暗涌在血脉里不竭的乡村岁月韶光,动荡魂魄的是不断锤击中年情感世界的不尽的缕缕乡绪,刻骨铭心的是祖宗留下的永远如芳草野花般清馨清素的生命胎记。而似乎唯有此刻,身在异乡的诗人独而不孤,孤而有依,在与故乡“相看两不厌”的心灵回望中,他笔下那些闪烁着情感温度、闪烁着热爱与感恩的长短句,如村庄树叶喂养的春蚕吐丝……
走着走着,雪就停了
记忆的温度夹在煎饼的夹层里
雪地上的雪,亮得睁不开眼
走着走着,又是一场雪
雪后的阳光像雪片落在麦地里
我的脚步声抚摸着两侧山坡倾斜的瘦脸
泥土和麦苗在日晷的低洼处,一片寂静(《回旋曲:致母亲》)
父亲上山,荷锄
或者,挑着农家肥的粪筐
背上还背着太阳
父亲荷锄,下山,回家
也背着太阳,回家
父亲上山下山,太阳
几十年不语。父亲上山
远远看见那块熟透的谷子地
像家里活了十年的老黄狗
在山风里,向父亲猛摇尾巴
父亲背不动太阳的时候
太阳开始背父亲
太阳背不动父亲的时候
大山开始背父亲(《父亲上山》)
景为情设,情由景生。当记忆往事一幕幕投射到文字之屏时,一切便鲜活如初,内生的感恩的浓醇的“真情”也葳蕤茂盛地覆盖了泥土般朴素的文字面目。我在读天风这组诗的时候清晰无误感受到这些感动,我想,诗歌的艺术感染力和艺术魅力应该就是来自这样的心灵啼血。只有谙熟于胸铭刻于心的生活经历,方会使诗歌叙事内容细腻逼真,并让隐于其间的情感流泻自然而顺畅。真正能打动人的不再是外化的情绪呓语,而来自作品显现的艺术生活的本身。诗人在反刍、回味往事的时候,以平淡如水的白描叙事,客观而冷静,但其字里行间渍洇出温润和煦的情感无不体现在生活细节的展现之中,这时不需要刻意与匠心的文字雕饰或情绪濡染。
时辰在鏊子上一张张无声揭下
槐树洒下寂静的雪粒
……看见你了,母亲
在那云朵投下的光芒中
在桑树和榆树编制的绿色悒郁中(《夏日》)
它一鸣叫,喉咙里盛放竹签的竹筒
就在占卜者无形的手里摇晃
它一鸣叫,打麦场梳麦秸的母亲
黑头发就更黑,白头发就更白
在那永逝的光芒中(《花鹊》)
也许在他咀嚼回味那些从岁月云霭缝隙直射心头的往事时,情绪的涌浪也会与胸际冲撞时,迸溅起冲天的排浪。但是他懂得节制,内敛而隐忍。无须讳言,抒情是诗歌渲染动人的不可或缺的艺术手段之一;也无须讳言,当情绪勃然迸射出去的时候,其实那种硬生生反作用力带来的却是,诗意蕴藉审美的损伤和诗境渺远审美的破坏。既然诗歌是品味与感悟的艺术,那么,诗人不必做巧舌如簧的导游。那些从诗歌生活中自然流淌的灵魂感动,远胜过因滔滔不绝解说催生的即景泪滴。譬如:
风和日头打量着
躬垂如谷的父亲
在父亲眼里
这里的车流像田边的河流
簇拥的人群像风中的玉米林
这里也是一块庄稼地
比鲁中山区的那块庄稼地
大不了多少(《京城》)
是的,乡村是人类精神文明的母土。社会的发展,人欲派生的物质文明导致母土精神文明板块的碎裂,城市不过是其中漂离不定的一块浮冰。漂移,带来了现代人(游子)灵魂身份的疑虑与惶惑、心灵的迷茫与浮躁。——《京城》似乎洞悉了其中的原因本质。通读这组诗歌里的“父亲”“母亲”及大地故事,我们在此才有所明白:他们生命里憨厚的笃定、温润的豁达,以及骨子里倔强的认知、宿命的持守,皆源于他们盘缠灵魂的母土精神文明情结和乡愁伦理。“躬垂如谷”,既是母土土著们绝妙的形象写意,难道不也是他们“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精神碑矗?
“村庄是神安放的树叶”:天风用恰切生活、恰切诗意、恰切情感和恰切思索的诗歌,在时代熙攘喧闹的十字街头完成了一组肃穆的乡土精神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