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班主任最重要的使命，是构建完整而有意义的班级生活

张红（北京教育学院德育研究中心主任）

理解“未来班级”，大概有三种思路——

一种是经过事实分析推理出可信的未来班级，回答的问题是：未来班级是什么样？

一种是自由想象的可能的未来班级，回答的问题是：未来班级还可能是什么样？

一种是带着价值偏好描述希望的未来班级，回答的问题是：未来班级应该是什么样？

无论从哪个视角出发，最终都会聚焦到三个核心话题：班级的“形态”、“结构”和“功能”。形态，就是班级的外在样子；结构，关乎班级的运作方式；功能，则是我们期望通过班级实现的教育目标。

当下，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那个承载着无数人青春记忆的班级，将以何种形态陪伴新一代学习者穿越未知的海洋？一代人将在怎样的集体生活中，完成知识的建构、情感的联结与生命的成长。

过去的班级：

纪律严苛，目标是提高教学效率

班级最原初的样子，是作为教学组织形式存在的，即班级授课制。这一制度是人类教育进入近代社会，尤其是资本主义社会后，因对教育效能的需求而产生的，它取代了个别教学。

随后，我国的班级制度深受前苏联影响，出现了 “班集体”。从班级授课制到班集体，班级的功能开始复合化，班主任工作有两大任务，一是班级事务，也就是班务；二是组织意义上的绩效，即考核。在这种模式下，大家面临的最大困境就是 “管不住会乱”，所以这类班级最关注常规以及在此基础上能达到的绩效。

但如今，“集体” 这个概念已难以应对教育面临的新挑战。在一线城市，家长越来越希望参与到班级事务中，不少老师无奈地表示，家长甚至想指导自己如何做班主任。同时，随着技术发展，班级场景不再局限于教室，教育资源实现共享共用，条件较好的学校里，教室空间变得更具弹性，边界也愈发模糊。

高中新课改后，班级开始流动，出现了 “教学班”，与传统行政班区分开来。班级正逐渐突破管理学和行政意义上严谨的集体概念，向社会学意义上的共同体转变，这就是未来班级的发展方向。

过去的班级，形态是大家熟悉的梯田式座位；结构只有“老师-学生”两层，甚至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班委，顶多有组长；功能主要是提高教学效率。进入近代社会后，受教育人群增多，个别教学无法满足需求，而班级授课制通过严苛的纪律保障老师的话语权，这也导致如今科任老师与班主任交流时，大多只关注课堂纪律和作业完成情况，很少提及学生的心理状态。

现在的班级功能：

完成班务、建立秩序

引入“班集体”概念后，班级从教学形态转向管理形态，这是班的一次进化。华东师范大学的陈桂生教授指出，班集体的主要路径是由教师集体培养学生集体，再由学生集体管理和影响学生个体。由此诞生了著名的平行教育理论，这一理论至今仍是很多老师在班级管理和班级建设中的基础理论。

在这一模式中，班主任是教师集体的组织者，是两个集体之间的连接纽带，班级被编码成学校组织体系和体制的一个要素，在这种体系下，正常运转的班级被视为合格，反之则被称为乱班，情况严重的就是大乱班，学校往往会派人指导整顿。由此产生了“行政班”的概念，而伴随着行政班，大量班级事务集中在了班主任一人身上。

许多老师都感慨当班主任又忙又累，“被无穷无尽的事儿包围”，幸福感缺失。究其原因，是事务繁多。这些事务大致可分为三类：

第一类来自上级主管部门要求（事务）：主要涉及信息的统计、处理、汇集与上报，这类事务难以减少，且随着社会系统间联系日益紧密，数量还会增加，应对此类事务需要借助高效工具；

第二类来自学生生出来的事（事故）：通常跟规范或纪律被破坏有关；

第三类来自学生家长的投诉（是非）：大部分是因学生问题引发的家长沟通事务，各种关系的处理。

其中，第三类事务的多少取决于第二类事务，而第二类事务又与班主任的管理密切相关。这就是为什么理论界不断提倡用班级建设取代班级管理，通过改善班级的生存状态，减少问题发生，有效控制矛盾产生。

否则对于班主任而言，有些事情就是周而复始，反复出现。断官司、平是非、提要求.......被动、忙碌、疲惫。

管理形态的“班”采用科层制结构，班委被当作班主任的助手，但实际管理效果有限。这种科层制班级结构从上至下依次是“班主任-班委或班组-普通学生”，其功能主要是完成班务、建立秩序、达成绩效，在这种模式下，班级同样是作为工具存在，且相比教学形态的班，其工具主义功能更为强大。

未来的班级特征：

高技术和高情感的平衡

如今，随着分层教学与走班制出现，行政班与教学班并存，家长参与学校教育和班级建设的需求，以及信息技术带来的资源和工具变革，都打破了班级的物理空间。班级空间不再僵化，变得富有弹性且流动起来，从封闭走向开放，学生的学习空间从线下拓展到线上。

这引发了“我们是否还需要班级”（班级的存与废）的讨论，一些学校甚至尝试取消班级。这就需要我们思考班级的本体价值，即它不可替代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就像AI无法替代教师，因为教育的核心需求——情感功能和人际交往，是AI无法满足的。同样，班级也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

现代社会个体获得独立自由的同时，也面临孤独和迷失的难题，包括伦理失序导致的价值感迷失，以及关系疏离带来的意义感缺失等等“现代性之隐忧”。

阿德勒认为人的幸福不仅在于自我实现，还在于与他人的联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的21世纪教育的四大支柱中，“学会共同生活” 是重要一项。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教育具有资格化、主体化和社会化三大功能，其中社会化功能需要依托一个空间和载体，通过有序良好的生活来实现。

学习的场景将不止于教室，借助资源和技术，空间得以延伸和拓展；班级更重要的功能是生活场域和交往场域，是学生成长的抱持性环境。班级作为伦理实体，是学生实践和习得公共品性、学会与他人生活的最佳场所。

因此，班级独特的育人价值在于相善其群，学会共同生活，真正让教育成人、成才、成群。

未来的班级一方面是高技术的，AI等技术的发展会引入更多资源，使教室功能更强大，学习从以教室为中心转变为以学习为中心；另一方面，未来班级是高情感的，它是一个公共生活和交往的场域，兼具家庭的抱持功能，作为一个伦理实体存在，让学生实践和习得公共品性，学会与他人生活。

现在，我们其实已经能看到未来班级的雏形——

一些班级里，师生举办集体生日会、冬至一起吃饺子，班级就像一个充满情感和温暖的家。有老师和爱人旅行时拍的照片，学生们在同样的地方致敬拍摄；有学生遇到困难，全班同学线上加油鼓励；还有同学高考时，已上大学的同班同学为其加油助威……这些温馨的场景展现出良好的师生关系和同学情谊。

未来班级的结构是去中心化的，是平等合作的共同体。在教育集体中，家长群体更多地参与进来，学科教师之间的联络也更加紧密。班级结构不再是严格的科层制，而是平等互助、合作交流。其功能是让师生在相遇中相互成全彼此的生命意义，共同成为美好社会的建设者。未来班级的使命，就是构建完整而有意义的班级生活，引导学生全面而有个性地发展。

正如那句广为流传的话：我们给孩子留下什么样的世界，取决于我们给世界培养了什么样的孩子。

未来已来，让我们共同投入到这场教育变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