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绛彩瓷和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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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绛彩瓷和官员
李俨
我的恩师石克士先生曾书有一联:“守分安贫殊自乐,攀龙附凤损精神。”现在想来,这两句话大概也是对浅绛彩瓷境界的真实写照。
守分安贫,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一种人生智慧。它并非消极避世,而是一种对现实的清醒认识和积极应对。“攀龙附凤”显示出对权贵、名利的向往和追逐的心理,普遍于社会各阶层,官员如此,小民亦然。中国人为了抬高身价,喜好把民间的东西套上名贵的光环。不说别的,仅说收藏界吧:把青海玉说成和田玉;把红木说成紫檀;把雅瓷说成文人瓷;把官窑画师说成御窑画师;把不知名的作品,硬往名家、名人或官员身上套(包括画家客串、官员客串)。其实,这是“攀龙附凤”的具体表现。由此种种,可见现代人在追求名利过程中所具有的不同态度和行为:或因生意而唬人,或因无知而炫耀,或因不学而无术,实在是令人又恨又怜。
浅绛彩瓷因宗文人画,故原名曰“雅瓷”,而不名“文人瓷”,大概是涉及身份不敢高攀的原因之一吧?!浅绛彩瓷是官窑(其实就是御窑)生产的民间商品,而不是皇家贡品,大概为了区别不同的等级,底款则为“官窑内造”,而不为“御窑内造”。如此命名,显然是当时的浅绛彩画师对现实的清醒认识和积极应对。
过去浅绛彩瓷始终湮没无闻,内在的原因跟浅绛彩画师的随遇而安、清心寡欲,淡泊名利有关。即他们只在精神层面寻求富足,通过文人画的学习、思考等方式丰富内心世界。而外在的原因不外乎:盖浅绛彩瓷似乎并非值钱的高级品,文人、官员似乎也瞧它不起,不然的话,浅绛彩瓷早已盛名隆矣,还需要现在一再努力宣传乎?
按当时的社会背景,一个画家如果不是谋生无力,不过为了混饭糊口的话,绝不会去做绘瓷的画匠,盖他这种做法,比起其他的画家,就更等而下之了。所以画家客串浅绛彩瓷的画匠不太多。至于官员客串,像王凤池等参与瓷画创作的官员,更是寥寥无几。
王凤池以无比智慧和宽容,大力支持和推动浅绛彩瓷的发展,使得浅绛彩瓷画达到一个新的艺术高度。他不但定制、收藏和赠送同僚,还亲自参与创作及宣传推销活动。但在封建等级观念的影响之下,人们对工匠身份充满了轻视,认为浅绛彩瓷只不过是模仿文人画,算不得正宗,都没啥了不起。因此,王凤池虽然为之鼓吹,助其发展,但却未能使其扬名四海。不但没有扬名,而且连其原名都无人知晓矣!然而,一个翰林和知府总是小官,如果像曾国藩等由一介书生而登上将相的人物来大力推介,则浅绛彩瓷的身价就看涨,自然就颇有盛名也。
所谓“官员客串”,绝大多数跟客串没有一点关系,实际上大多数官员都是浅绛彩瓷的定制人或持赠人。且举几例如下:
(一)章鋆(1820—1875),字酡芝,号采南,浙江宁波人。咸丰二年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历任四川、顺天、广西乡试考官,福建、广东学政,官至国子监祭酒。著有《望云山馆诗稿》《望云山馆文稿》《治平宝鉴》《闽儒学则》等。
曾见,墨彩山水人物提壶,署款:亮甫五兄大人正之,采南章鋆书。(图1)
按表面字意,其书者显然是章鋆,但识者一眼就能看出,此壶的笔迹实为代笔书家倪凤的题款,而章鋆只是定制人兼持赠人。
另见,同治八年同光彩山水人物提壶,署款:峕在己巳(1869)王月上浣之吉,芙初仁兄大人疋正,章鋆题。此壶为章鋆定制并持赠,而题款亦未必是其亲笔。因为一个翰林,岂肯创作匠气十足的同光彩?
(二)任贵震,字雨田,又字江森,湖南浏阳人。他是同治十三年甲戌科进士。工词章,善书法。曾禀请试办小轮,被当时政要所阻。
所见作品:浅绛彩福禄寿三星人物瓷板,署款:岁届癸重阳日写于昌江珠山松竹居,为凝臣老伯大人法家雅,雨田任贵震敬书。
从书法上看,与所见任氏三件作品(八言联、书法立轴及书札)均不同,但与癸巳年钟山所作浅绛彩人物一品锅及花鸟提壶完全相同。可见瓷板之书法,应出自陶工钟山之手。
从题材上看,一个进士,岂愿创作庸俗不堪的匠作哉?
(四)余本寯,字琴樵,湖南平江县木金乡木瓜村人。由增生捐从九品,分发江西,署新丰巡检,军功赏蓝翎,加提举衔,捐升通判,历署建昌、广信府同知。所见作品如下:
(1)浅绛彩梅花执壶,署款:琴樵写、琴樵(印章)。(图2)
(2)浅绛彩梅花提壶,署款:琴樵仁兄品茶,艺渊题赠;艺垣(印章)。(图3)
(3)光绪三年题王少维国画《松圃镇军玉照》,署款:楚平琴樵小弟余本寯初草;晴硚、章(印章)。(图4)
为该图题跋者计为王凤池、黄定占、余本寯、李维翰等八人。
艺渊,即李维翰,也是江西官员。但以上作品却是疑问重重:一则仅见瓷画,未见其他绘画及史料记载。二则该二壶书法笔迹都出自一人之手,但跟李、余所题国画之笔迹均不同,却竟然与其子余家斌的署名瓷器,书画完全一致,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则该二壶一是余氏本人所作,一是李氏题赠余氏之作,二人书法化合为一,发生矛盾。
余家斌,字幼樵,一作又樵,别署古罗,又号天岳山樵,湖南平江人。工诗文,其诗见董沛《六一山房集》。由诗文判断,似乎在江西当过官员。同治十二年,曾定制金品卿人物笔筒。
所见作品如下:
(1)光绪年浅绛彩梅花琮瓶,署名:书林老兄大人雅玩即正、幼樵弟斌持赠、书林老兄大人清鉴、幼樵弟家斌赠、又樵写意、书林珍藏(底款)。(图5)
(2)光绪五年浅绛彩梅花方壶,署款:天岳山樵写、幼樵余家斌、天岳山樵仿古。(图6)
(3)光绪五年浅绛彩梅花茶盘。署款:幼樵写、幼樵(印章)。
(4)光绪年书法金文高脚方盘,署名:古罗幼樵作于昌江客次、幼樵氏作。
(5)光绪五年浅绛彩梅花暖锅,署款:幼樵作。
现在问题的是,余氏父子和李氏三人书画,显然为同一人所作,似乎都出自余家斌之手,但尚难以核实,合而考之,彼此间有抵牾。而且实在让人生疑的是,瓷画和纸绢画不同,纸绢画非常方便,想画就画,马上可画,不受时间、地点、窑炉等等限制,而其画造诣颇深,为何除了瓷画外,却也未见其他书画及史料记载耶?也许余家斌跟以上官员一样,表面看都是作者,其实都是定制人兼持赠人而已。
综上所述,瓷画的署名并不都完全可靠,尤其是名家、名人和官员的署名,绝大多数不可靠,还得深入研究。而有些人,只看到表面的署名,没有看到署名的真伪,便误解为“官员客串”,从而做出错误的结论。
参考资料:
1.李俨:《近代陶艺家室名字号辞典》,黄山书社,2021年1月。
2.陈树群:《琴樵余本巂考》,微信公众号:浅山绛水,2023年10月。
3.陈树群:《幼樵余家斌考》,微信公众号:浅山绛水,2017年5月。
2024-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