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如绢

                                              ◎张晓润

某年在一次地方的女作者会上邂逅了受邀而来的女人葛水平，此后，很多的时间打探她身上的大襟袄子、绣花鞋子以及可以硕大无比的银质戒指，顺便才带一带她文化上的事情。从这里可以看出，女人吸引女人的地方，可以先枝叶而后大树，是的，没有人会剥夺一个女人喜欢上另一个女人的渠道和方式。可以渺小，甚至可以幼稚，可以小窗口，无关乎大风景。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笔写她，是她身上民国式的味道和乡野式的洁净和通透渲染了我吗？还是她故乡的沁河靠近并雷同于另一个人心中深藏的河流？总之，我提笔写她，似乎有一种明媚和靓丽要袭来，与她个人的成就无关，与她关联的文学无关。

而我更为欢喜和喜欢的，还应该是她身体里盘剥不退的一种旧和老。

为了给民间艺人寻求对即将剥落的壁画的出版，她在她的文字里莞尔下跪，这一跪，是她为生命里那些古老的邀约请命式的一跪，是她为古旧的物事，无限信赖和遵从的一跪，更是她携带灵魂身不由己为自己的信仰奋不顾身的一跪。不是她的膝盖里缺少黄金，实在是她的眼帘里揉不下来自文化暴力的微尘。这是一个女子的气度和气节，这是对文化异象麻醉过后的一次自觉梳理和清洗。她不愿和世俗里的秩序为伍，不愿在浪潮里掀翻因贫穷滋养而生的艺术。她致命的理性，就是要把责任和保护主义的针管注入现实的皮脂。

很多时候，我感觉葛水平不是一个强大的人，她穿一双绣花的鞋子试图走完故乡所有的平淡和深邃。她试图一生都带着她故乡的表情议论和讲述。她愿意故乡走向成熟和开化的土地是裸露的，情感是裸露的，剥开苦涩的内里，有她永远挥之不去的深层忧伤和甜蜜。很多时候，我在她柔软的表面看不穿她是个有经历和故事的人，这些经历和故事，仿佛都被安置在一个人的剧场之外，等待大幕缓缓地拉动和合拢。而事实上，她就是个强大的人，用女性的声带喊山，用女性的力量甩鞭，用女性的光辉开垦裸地，用女性的温柔来一场钢铁的风花雪月。

突然在某一天被这些钢铁的风花雪月的女性所惊到。像一串一串的罂粟花不知不觉地被浸袭和渗透。像暗夜里遭逢的一盏盏红灯笼，不管不顾地给人以温暖和指引。葛水平说，我要做一个好看的女子，并且相信风月无边。而这样的风月无边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做来，她需要一日一日的修行，需要在寂静的边上安顿下万颗波涛汹涌的心才行。

    一个女人，她习惯了用文字来暖身,习惯用故乡的万般物事安抚当下，安抚一颗无法休眠的心。她用民间的一草一木，一鸟一石腻歪她的国事和家事。她简居长治，似乎就已得了久安的要领。她把供给她的土地呈出来，那水土里有软有硬，有旱有涝，有隐秘的偏方，也有招摇的法术。一个女子，她已于不经意间打开中年之境，她要用针眼之窠淘水井之盈，她要用温柔的兰指建一个钢铁之师。

如绢的女子，前世都是一个戏子，人生的舞台，她几度莲步，几度荷花。她可以眉清目秀，可以将布匹随意披挂，可以随意踮了脚尖，够一够临水的脂粉与香水。这样的女子，是文字装扮了她的容颜和身段，是文字让她眉目含情，也是胸中合意的唱腔和念词柔美了她的江河与山水。

她身上有流云，也有积雪，然而，我更在意的，还是她身上种种不可预知的事物，因为，有人说过，不可预知，是美的。

                                                                                2014/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