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举着手机向群山呼唤砚台时,砚台正在茫茫人海中搜寻有钱人。
她列了一份财富榜,将认识的人都列出来,按财产势力,私人交情、性情综合评估,列出ABC
三组,准备按图索骥,挨个劝捐。
从谁开始下手呢?一张张面孔在脑海闪过,那些面孔的表情跟她一样,很严肃,很谨慎。砚台来成都时间太短,跟当地人还不太熟,真是情到用时方恨少啊。
第一个下手的是个做销售的朋友,成都人,叫刘能,是砚台朋友圈中“含金量”较高的,之所以选他做第一个,不是因为跟他关系多好,仅仅是因为他欠砚台一份人情。砚台将大老游介绍给他认识,帮他做成过一单生意,他一直说要抽一层出来感谢砚台。本来拉大老游一起去是最好说话的,但自从砚台强捐了他二百五后,不好意思再见他。
午后太阳最猛烈的时候,砚台出现在他家门口,准备让他当面兑现他的感谢。
刘能是个精致的南方男人,鬓角修剪得一丝不乱,每一个衣褶都熨烫妥帖,每个指甲都干净得无可挑剔,泡茶动作慢条斯理,从绿茶、铁观音、普洱……程序繁多。砚台耐着性子,等他开口,但他就是不开口。从午后喝到天黑,刘能喋喋不休给砚台分析造成此次地震的各种可能的原因,关于紫坪坝水库的修建,受力不均导致地震等,分析完地质问题,又分析国际政治形势,地震损失这么大,政府为何还要巨额投资办奥运会,这是中国面向世界展示一个强国的姿态,具有战略意义。分析完政治,开始谈生意,地震之后四川会有各种优惠政策出台,有哪些方面可以投资牟利,包括股票,地震会给水泥股带来利好……他不想冷场,但也不给砚台说话的机会。
他说了很多很多,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精致的男人,用考究的茶具沏着顶级的禅茶,所谓禅茶,是由某座寺庙的出家师父亲手采摘烘焙的茶叶,只有少数人可以喝到的高级茶,他却在说着这么低级的话。还有那么多人居无定所,日晒雨淋,吃饭没着落,这个人却在大谈如何借灾难所带来的“商机”大赚一笔,听着这样的话,砚台终于觉得不必对他太客气,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是来喝茶的,也不是来听你谈生意的,生意我们早就谈过了,这次来是要我的佣金。”
他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破书《伟大的推销员》递给她,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给你钱,不如教你如何赚钱。”
砚台心都凉了,他可真做得出!拍开他的书,说:“书现学是来不及了,我的帐篷学校等钱用,既然说过要感谢我,那就兑现吧。”
刘能依然优雅地笑着,说:“最近手头有点不方便,下次吧,下次打你卡上。”
砚台很失望,气愤地走了,走了一站路,越想越不甘心,没有下次了,又折回来,将那本破书还给他,伸手从他的收藏架上掳走一只茶壶。他笑着,笑得很勉强。
砚台说:“ 这算我的佣金了,三天之内拿钱来赎还,不然我就卖掉。”
既然他不主动,就只能陷入被动了,砚台一出手就拿走了他最好的一把壶,在他吹牛逼的时候就瞄上了。
他跟牙疼似的吸着气:“嗨,你这家伙,别急啊,你的事情上次老游就跟我说过了,你这方法不行啊……”
砚台打断他,说:“我先替灾区小朋友谢谢你!对了,遇见老游也替我转达一声谢意哈!”
辗转几路公交车才回到住处,天已经黑透了。小区许多人在乘凉,凉亭里的麻将桌前围了好多人,说说笑笑,大家都已吃过晚饭,澡也洗了,再过几个小时,他们会安详地睡着。如果没有跟阿亮一起搞什么帐篷学校,她也会闲闲地享受劫后余生的好生活,和大家一样。但现在好像把自己架在火上烤,陷入一件很难完成的任务当中,而自己偏偏还是始作俑者,真是发神经啊!懊恼不已。在杂货店买方便面,老板鬼鬼祟祟地对她说:“夜观天象天空发红,狗日怕是还要震大的!”这类预言他都说过好多次了,搞得人心惶惶,砚台终于爆发了:“你娃要是‘5·12’前这样说,你都出名了,现在震都震了,还说个锤子!再说,再说老子打110
!”
对别人发火自己并不痛快,怏怏不乐地回到家里,将茶壶摆在书桌上,瞪视良久,觉得自己发神经,掳只茶壶回来干什么?事情常常就是这样,明明目的明确,结果却莫名其妙。看到电视上各地踊跃捐款赈灾的镜头,怀疑是另一个世界在演戏,现实是她根本筹不到钱,也招不到人。只有一个张莉,还是被她忽悠进山的,不知道咋样了。
砚台忽然很想逃走,逃到新闻联播里,那里募捐容易得很。如果到不了新闻联播,她就逃到灾区当个灾民,混点救济。反正她不赈灾,也未至于灾区就变得更加糟糕,孩子们也未必就有个不幸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