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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13 15:15:28)“独坐移时云水静”
段奇清
坐，既是一种姿势，也是一种理念。古人说，“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抑或说，坐，是一种形态，更是一种心态。
“站有站功，坐有坐功”。这里的“功”，是花费的时间和心力。说到“坐功”，就会想到出家人的打坐。打坐便是守功，而守功就是守心。打坐时，屏息一切私心杂念，让心即使在混乱的外境中也不会有烦恼。
一般人的坐，是做不到这样的。“广庭净扫，露坐披衣，细看新月如钩”。在打扫后的院子里坐一坐，是喜欢那一分清新与明丽。“独坐月明中，正闲阶几声暗虫”。在一轮明月下坐着，听虫鸣，要的只是一分闲适与放松。
乡人劳作间的坐，那就更随易。在田间，一阵挥洒汗水后，有些累了、乏了，将头上的斗笠，或者草帽摘下，放于地上，在其边沿坐下去，便可阻隔去一层泥、一块潮。有的人还直接在地里，或路边抓一把枯枝败叶，放于地下，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点上一支烟，悠悠抽上一口，在轻烟袅娜中，看雀鸟悠闲地跳来跃去，呼朋引类，觅食啄食；看鱼儿在溪水里轻盈地游动，吸水、吐水，打一个“浑儿”，溅起小小的水花，看波纹被水岸吸走……
待疲乏劲儿缓过来了，乡人们便拍拍斗笠或草帽上的泥土，坐在枯草上的便打打沾在屁股上的叶屑儿，让它们落下，带着几分满足，又辛苦恣睢地劳作去了。
坐，对乡人来说是一种礼节。当一个外村的人来到家中，无论亲戚与否，主人的第一句话就是“稀客”，接下来是“请坐”！说话的当儿，还会将一条板凳挪一挪，这一挪，表示的是对来人的尊敬。当然，也不忘端上一碗茶。
有人爱串门，一坐就是老半天，乡人也就会说：这人爱坐冷板凳。与人长时间唠嗑，不去劳作，便有偷懒之嫌。大凡说某人“爱坐冷板凳”，有那么一点儿不看好他（她）的意思。所以，以勤劳为荣的乡人，“坐冷板凳”的是并不多的。爱坐冷板凳的虽说不被看好，当那人抬腿要走时，主人也依然会说：“您就不能多坐一会儿么！”这是留客，是礼仪。
有文化的乡人还会在纸条上写上“来了就请坐”等字样，贴在屋子醒目的地方。字倘若是写得不错，来人打量端详一会儿，自然会夸奖一番，眼中还会流露出钦羡之色。
将“请坐”写在纸上，贴于墙头，能给人一种很不错的印象。作家汪曾祺就将这样的事“郑重其事”地记了下来。在一篇文章中，写他外祖父把房屋都收拾得很清爽，几间房子是朝北的，夏天很凉快，南墙挂着一条横幅，写着五个正楷大字：“无事此静坐”。一分斯文味儿，几分体贴关怀，跃然笔墨之间。
说到静坐，这大多与文化人有关，想必汪曾祺的外祖父也是喝过一些年的墨水的。家乡人能静坐的并不多，他们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天南海北的，侃上一番，要的就是一分热闹，一分交流，一分亲昵，一分信息。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说到冬日里打坐，想到宋代苏辙写的一首《夜坐》诗：
“少年读书目力耗，老怯灯光睡常早。
一阳来复夜正长，城上鼓声寒考考。
老僧劝我习禅定，跏趺正坐推不倒。
一心无著徐自静，六尘消尽何曾扫。”
因年少时，用功太过，老时便有眼疾，看不了书，作不了文，每天晚上便只得早早睡下。然而，冬日的夜太长，城上寒冷的鼓声还会惊扰人的清梦，再早睡，便会辗转反侧。有一老僧人便劝说他练习打坐。跏趺而坐后，身稳了，心也不扫自净了，内心获得宁静。
明代书画大师沈周一生或家居读书，吟诗作画，或优游林泉，追求精神上的自由。沈周喜欢独坐，一人坐于林泉，目光幽幽，四周，花落纷纷细无声，流水潺潺绕花流……
而沈周尤喜欢夜坐，曾多次画《夜坐图》。“每坐空山，独临古涧，神闲意寓”。夜里空山独坐，万籁俱寂，心绪停止飘浮，渣滓沉淀；心灵就似那幽幽古涧，清澈不已，细微之处仿佛能明晰可辨。在夜的隐秘处，他当然不是用眼睛来看，而是侧耳倾听。听到的声音，不是夜虫唧唧，夜鸟啾啾，而是来自内心深处，来自生命的潜伏地带。对此，他感慨地说：“夜坐之力宏矣哉！嗣当齐心孤坐，于更长明烛之下，因以求事物之理，心体之妙，以为修己应物之地，将必有所得也。”
沈周夜坐，以倾听内心的声音，求物理之明，宛然心中点亮了一支明烛，不禁豁然！他便成为物的主人，而不为物所役，从而让精神自由自在地在万物上徜徉。
清代王照也有诗云：“独坐移时云水静，月钩斜挂柳梢黄”。坐，对于乡人而言，是明快醇厚的乡情与乡风。而有的人独坐，更是一种追求内心明朗与宁静的情操和境界……
发表于《当代青年》2021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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